鄱陽湖盜獵野生動物調查:天鵝死前流眼淚

東方時空:《天鵝命喪鄱陽湖》(下)
捕殺天鵝的現場
在湖區水草豐美天鵝喜歡落腳的地方架設天網,是不法分子捕殺天鵝最常用的一種手法,因為用這種手法能捕捉到活的天鵝,可以賣到很高的價錢。當地公安、林業等政府部門發現天網也會隨時組織人力破壞拆除,但因為架設天網十分簡單,往往是公安人員前腳拆不法分子后腳裝,而且一些大范圍的天網往往架設在人跡罕至的湖區深處,十分隱蔽不易發現。記者準備在向導黃先銀的帶領下,進入湖區深處看能否找到大面積的天網。
一到湖堤,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濕地。“夏秋一水連天,冬春荒灘無邊”。鄱陽湖每年夏季滿湖是水,煙波浩渺。冬季是枯水季節,湖水退去之后鄱陽湖就會形成濕地。下湖的路是汽車不能行走的,我們不得不換乘摩托。這樣一路走來,鄱陽湖向我們展現的是望不到邊的壯美。一個多小時后,記者來到了位于湖中的一處休息的點。
記者:我現在所在的位置就是鄱陽湖的湖的中心位置。湖水退去之后這里是一片濕地。黃先銀告訴我們,他所發現的捕捉候鳥天網就在前面,我們就隨他一塊過去看看,看看天網還在不在,看看天網里面網沒網住像天鵝一樣的候鳥。
在摩托車不能行走的地方,我們不得不步行。黃先銀為我們專門準備了深腰雨靴。黃先銀說,濕地中很多地方淤泥很深,只有深腰雨靴才能通過。穿深腰雨靴的理由還有一個就是為了防血吸蟲,鄱陽湖中有血吸蟲病菌,粘上了湖水,是很容易患血吸蟲病。換了雨靴我們跟著黃先銀向鄱陽湖縱深走去。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發現了許多小死魚,黃先銀說這些都是吸引天鵝的誘餌。
黃先銀:這些都是毒餌,都是下了毒的小魚,像野鴨,天鵝等吃了就會死的。
就在散落小魚的不遠處,記者又看到了幾根竹竿,黃先銀說這是支撐天網用的。
黃先銀:這就是天網,這是去年退水的時候看到,這一片都是這種。
記 者:網是不容易看太清楚的,鳥很容易撞上。
黃先銀:鉆進去了,就出不來了,這一片全部都是這個網。
記 者:這些網很結實,根本拽不斷。這是什么網?
黃先銀:絲網。
記 者:后邊那個地方也是天網吧?
黃先銀:全部都是這個網,后面還有很多。去年退水的時候才能看到。
記 者:前面還有人捕魚,
黃先銀:是的。
記 者:這網是不是他們下的。
黃先銀:不是,應該是附近的村民下的。
也就在這里,2006年黃先銀和當地電視臺的一名記者救起了一只被天網網住的天鵝。天鵝受傷了,它被送往南昌市的獸醫院。后來這只天鵝還是醫治無效而死去。黃先銀說,想到天鵝的死他就會傷心,因為天鵝很忠貞,一生只有一個伴侶。一只天鵝死去,另外一只寧肯單獨生活一輩子,也不再另選配偶。我們繼續向前,又走了近三個小時,終于見到了黃先銀所說的捕捉天鵝的天網。估計我們已經步行了十公里左右。
黃先銀:它看不見這個網。像今天這樣下雨,沒有月亮的夜里,天鵝起飛下降,就會進去,之后就掙扎,然后翅膀一飛,然后是腳,它越掙扎越進去。
記 者:現在這個網,除了天鵝,其它一些候鳥能不能抓住?
黃先銀:什么鳥都能抓,上至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東方白鸛都可以網住,大鳥小鳥通吃。
記 者:你在這個地方看到最多的一次是有什么一個情況?
黃先銀:天網可以網上幾百只鳥。
記 者:那是什么時候?
黃先銀:就是前幾年。
黃先銀:這個鳥是花斑嘴鳥,這個鳥一分錢都不值,打個比方,如果把它弄走的話,還要花費力氣,你像這個洞,最差是野鴨子,活的,這個值錢多了,這個應是野鴨子或者小白頭雁,這個能賣300元錢。
黃先銀:你看看,這么大的洞,這個完完全全是只天鵝。
記 者:這個也是比較大的是吧?
黃先銀:對,而且是已經達到了12斤到15斤,從破網的程度來看是一個成年天鵝。
記 者:我們從那個地方轉過來,我估計也就是十米左右,已經看到是兩個天鵝洞了。這個地方應該是屬于殺天鵝的重災區。
黃先銀:對,重災區。
記 者:這個地方是什么地方?
黃先銀:這個地方按照道理說,應該是都昌縣,因為前面就是三山,三山,四山是都昌縣的標志。
在天網的不遠處,一只小船引起了我們的注意。老黃說這是捕捉天鵝的不法分子歇息用的。因為鄱陽湖濕地太遼闊,甚至沒有落座的地方,有了這樣一只小船,就像有了一個中繼站,既能夠休息又能夠將捕捉到的天鵝及時運出去。
黃先銀:中午吃完飯從家里面帶盒飯、餅干過來,早晨吃點餅干,還帶一瓶水,鄱陽湖這個水不敢喝。
記 者:為啥?
黃先銀:因為有血吸蟲,會影響肝臟,網上候鳥收完了以后,用那個小船乘回去。
記 者:他們會把后面的網拆掉拿回家嗎?
黃先銀:不會,大約從10月份插網,一直到來年的谷雨前后,這個網才拆掉。
今年冬季是警方打擊捕捉天鵝犯罪最嚴厲的一年,不少捕捉販賣天鵝的犯罪嫌疑人都被判刑坐了牢,那么為什么還是有人冒著坐牢的危險去捕殺天鵝呢?黃先銀給我們分析了原因。
黃先銀:打個比方我一次性搞了30只天鵝,其中有10只是活的,我這個價錢就有了,
10 只活天鵝就能夠賣1萬元錢,二十只死的也能賣1萬元錢,而在當地承包湖面養魚一年掙一萬元錢都不容易。
黃先銀:五個人承包這個湖,打比方今年搞了三萬塊錢,交給鄉里面差不多就一半了,或者是1/3, 2萬塊錢還要去掉柴油錢,請人找魚的錢,吃飯錢,買米、買菜、買油,弄到最后,一個人只落到一兩千、兩三千。
誰在捕捉天鵝?
曹門村緊靠鄱陽湖。當鄱陽湖的湖水退去之后,所形成的數十個湖泊,曹門村就擁有5個。面積最大的面積1萬畝,最小的也3-4千畝。因為祖祖輩輩在這里生活,曹門村是附近擁有湖泊面積最多的村莊之一。捕殺天鵝事件的頻發后,曹門村也成了媒體關注的焦點,很多記者都來過這個村莊采訪。
曹門村村長:我們這里的老百姓自覺還是比較高,就是外面的,他們常駐在地里面的,或者是揚州,他們在搞。
記 者:這些人是干啥的?
曹門村村長:這些人就是在湖里面搞的。
記 者:他們是承包你們的魚塘?
記者:你們有沒有搞天鵝的?
村民1:沒有。
記者:原來有沒有啊?
村民1:幾年都沒搞過。
記者:很早很早之前,比如十年二十年之前?
村民2:沒有。
記者:為什么別人老說你們抓天鵝呢?
村民3:我們每年都在外面打工,沒有搞過。
村民4:這是造孽,我們不搞。
村民5:一個都沒有,很少見。
面對鏡頭,幾位村民異口同聲地否認捕殺天鵝的事。而記者采訪結束回到北京之后,一位曹門村的村民給記者打來電話,談起了曹門村捕捉天鵝的情況。
陶其荃:我跟你講實在話,有還是有,比較少,以前就多,
記 者:像你們前幾年搞得比較多的時候,一天能夠搞幾只?
陶其荃:這個數字我不清楚的。因為人多,今天他,明天他,今天是你,明天是他。
這位村民說,隨著政府打擊力度的加強,很多村民都已不再捕捉天鵝。但是總有一些人,受利益驅動,始終沒有停止對天鵝的偷獵。今年是政府打擊力度最大的一年,曹門村村長陶緒快今冬查湖,幾乎每次都能夠看到天網。
陶緒快:反正二十幾次,多多少少有幾個,
記 者:有幾公里長?
陶緒快:四到五十米一步。
記 者:幾百步。
陶緒快:全部砍掉銷毀了。
記 者:你們二十次,幾乎每一次都能發現天網?
陶緒快:天網有兩次沒有找到。
陶村長說,鄱陽湖浩渺無邊,即使查到天網,想找到設網的人,也相當困難。陶村長還說,天網并不貴,他們砍掉的天網,犯罪分子花上幾十元錢又可以買到,打擊捕捉天鵝的犯罪難度極大。
偷獵天鵝的產業鏈條
在江西森林公安局,辦案民警告訴我們偷獵天鵝已經形成了一個個產業鏈條,捕捉,販賣,運輸,消費已經變得非常專業和隱蔽。他們說捕殺天鵝屢禁不止的根本原因,就是買賣。一些地區,食用野生動物甚至已成了人們的一種習慣。在南昌采訪的一個星期里,記者所到過的餐館幾乎都能夠買到野味。不僅如此,南昌還有一個特種水產專業市場那里可以買到很多種野生動物。記者來到南昌特種水產專業市場,還沒有進門,就看見門口擺攤賣野味的一群人。
賣主:你買這個了,野鴨子。你拎拎好重,最起碼有6斤。
記者:這是什么東西
賣主:這是野雞,公的
記者:家養的吧
賣主:不是,天網網的。
記者:多錢1斤
賣主:80元一個,三個野雞一起買我就便宜一點給你
記者往特種水產市場里面繼續走,看到的是常年設點的攤位。
記者:這是豪豬,這東西可少了這東西,味太大
賣主:獾子
記者:這是什么?剛死的。
賣主:這是野生的,野鴨子。
記者:剛死的吧,這么軟。
記者:80塊錢一只,燉好了就
記者:這是什么東西?
賣主:200塊一個。
記者:這是什么東西?眼睛不行了,蹄子也不行了,打斷的?
賣主:要么?
記者:多少錢?
賣主:200塊。
記者:黃鼠狼,臭死了,這怎么賣?
賣主:賣皮的,5塊錢一只。
記者:這是什么。
賣主:梡豬。
多年來,當地吃野味的習慣已經有了嚴重的后果,在距鄱陽湖不到一公里的一個餐館里,廚師向我們表達了他們的感慨。
廚師:別說天鵝,青蛙現在都快絕種了,田里面的蟲子越來越多。
記者:青蛙都快絕種了?
廚師:是,越來越少了,以前的青蛙多,吃蟲子,現在就是老是打農藥,不得了。
記者:為什么老是打藥呢,就是因為青蛙少了?
廚師:少了,現在找都找不到了。
米色夾克男:以前到田里一片青蛙聲,現在到田里找不到青蛙。
記者:為什么?
米色夾克男:抓著吃了,幾個人抓,青蛙賣得很貴啊。
記者:多少錢一斤?
米色夾克男:賣到十幾塊錢一斤。
除了青蛙,遭殃的還有麻雀,麻雀的數量也是急劇越少。
米色夾克男:麻雀以前遍地都是,比如下雨天、打雷天,在地下,可以拿那個銼子銼,麻雀多到這種程度。現在到處都看不到。
記 者:麻雀他們也過來吃嗎,也屬于野味嗎?
米色夾克男:打嘛,用槍打,現在很多人有槍,氣槍。
記 者:那他們把這麻雀打了干什么呢?
米色夾克男:吃啊,油炸麻雀很香,是冬補最好的一個東西。麻雀燉稀飯,大補。
高額利潤導致捕殺日益猖獗
記者了解到,對于像天鵝這樣的野生動物,不僅在本地消費,也會被運到南方。今年南昌市森林公安局偵破的建國以來最大的販賣天鵝案,被販賣的21只活天鵝,就是運往廣東的。吃野味的習俗,讓販賣野生動物的市場十分龐大。一位野生動物保護志愿者稱,在南方買到天鵝并不難。
韓英,候鳥保護志愿者,她介紹說,在南方要想吃到野生動物并不難,只要有朋友介紹。韓英就是在朋友的介紹下走進的一家野味餐館的。店里有眼鏡蛇、果子貍、穿山甲、巨蜥。餐館的門面沒有什么顯眼的標識,但是生意卻不錯。
韓英:生意非常多,最多的時候,一天可以坐七八桌,至少每桌上有一個主要的野生動物,或者穿山甲或者天鵝,或者巨蜥,每天幾乎都有生意。
在菜譜上韓英看到了天鵝,這讓她非常震驚。韓英說,在動物里,他最喜歡的就是天鵝了。
韓英:天鵝非常漂亮,也非常受人尊敬,看到它以后,有點肅然起敬的感覺,可以說是神的化身,如果把神拿去吃它,你想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所以聽說以后,我當時如果不是為了把這個事情弄清楚,我當時真是抑制著,眼淚快流下來了,看了以后非常震驚。
韓英在深圳找到了5家能吃到天鵝的餐館,每個餐館天鵝的價格相差不多,都在每只3000元左右。韓英還對廣東廣西的一些地方進行了調查。她還發現廣西的北海不用熟人介紹就能夠買到天鵝,那是一家星級酒店,天鵝的價錢明碼標價8000元一只。韓英還了解到,這些天鵝大部分都是從江西運來的。
鄱陽湖捕殺天鵝,已經延續很多年。當地的政府不斷加大人力物力打擊偷獵行為,據江西森林警察公安局李副局長講,由于常年在湖中和犯罪分子周旋,鄱陽湖邊的一個派出所7名干警有6名患上了血吸蟲病。而盡管有政府部門的打擊治理,也有護鳥志愿者的努力,龐大的消費需求導致的高額利潤還是讓捕殺天鵝的現象日趨嚴重。
鄱陽湖,中國的天鵝湖,每年數以萬計的天鵝越過千山萬水,從遙遠的西伯利亞來到這里越冬。天鵝,被譽為神鳥,它的優美、忠貞、靈性曾觸動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的靈感,讓他寫出了不朽的《天鵝湖》舞曲。在鄱陽湖,天鵝的美也讓很多人難以忘懷。除了優美,讓人刻骨銘心的還有殺戮。
農民:它一下死不掉,就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黃先銀:跟人一樣地流眼淚,在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