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們的官場生涯
逃回大城市
不過,大學生在基層究竟能改變些什么?也是個很難說清楚的問題。崇左市扶綏縣岜盆鄉黨委副書記、人大主席黃福威就認為, 由于鄉鎮沒有財權、人事權,很多事情根本就沒辦法做,很多人包括基層領導,都不愿意呆在鄉鎮,一有機會就努力往縣城擠。
在黃福威看來,考入公務員系統的大學生會寫材料、懂計算機知識,他們在基層提拔比較快,對于其他基層干部來說,已經不公平了,其實這些大學生對基層的情況根本就不熟悉,做事的還是那幫老人。
除了這些顯而易見的體制問題之外,那些看不見的潛規則或許才是這些年輕人紛紛離開的真正原因。遇事首先想到的不是按程序走,而是托熟人找關系來擺平,中國基層社會的運行邏輯,幾千年來似乎從未根本改變過。即使不是身在官場中的人,也深有體味。
“一些甚至我都不認識的老鄉,跑運輸時車輛超載在田林縣被查扣時,都經常找我幫忙。”田林縣人民醫院的醫生黃超告訴記者,盡管自己不是在交警部門上班,但一般打個電話也可以搞定。
“即使不認識,喝兩次酒,朋友一介紹就都熟悉了,打招呼也都會給面子。”黃超說,小地方就這點好處,遇事習慣找熟人,而且也能解決好。
在這樣的社會生態中,基層政治的運行也就更加無視規則,依賴關系,戰友、老鄉、同學等等什么樣的關系圈子都有。就連結不結婚,都是一門政治學問。尤其是對于一個外來者來說,最好的融入就是聯姻。
“和當地人結婚的好處是,你被認為是扎實基層的表現和決心,組織在提拔時,會優先考慮。”肖桂國說,一旦和當地人結婚,就成了順利融入當地的潤滑劑,別人在介紹你時,也不再直接說你的名字,而是強調“這是誰誰誰的女婿或老公”,畢竟娶的肯定也都是地方權貴的圈子,在提拔等方面有人幫說話,進步就比較快。
當理想遭遇現實的挫敗后,這些年輕人也不得不面對這個年齡階段所要面對的全部問題:買房、結婚、生娃、照顧父母等。于是,不少人選擇了逃離。
賓秋月,2003年畢業后來到玉林北流市大里鎮政府上班,2006年9月離職,目前和老公在南寧做生意。
劉強,2008年湖南師范大學研究生畢業,后來進入河池市委辦,主要給市領導寫材料。2010年12月,辭離官場,來到南寧北部灣銀行上班。
黃延新,2003年畢業后在柳州市基層從政,2006年,辭官做律師。
肖桂國,盡管目前還是在體制內,但轉到了廣西區委黨校任職。
對逃離官場或轉移陣地的人,很多都是涌向了南寧。 “大城市盡管壓力大,多少還是講究游戲規則,機會多一些,選擇的空間也多。”梁婷說,這也是為什么之前因房價等壓力,很多白領直呼“逃離北上廣”,但結果還是“逃回北上廣”。
升遷的通道
對于那些留下來的人來說,努力往上走,當更大的官,也就成了人生可選擇的為數不多的目標,但升官并不是靠一個大學生的身份就管用的。
對鄉鎮而言,你不是這個鄉鎮的人,就屬于外地。而在縣里,同地級市不同縣的,別人也都把你當成外地,甚至在一個縣里的各地鄉鎮官員,也會抱團形成自己的派系。對于這些外來者來說,站隊是很重要的,一定要成為誰的人才行。不過,官場有起落,斗爭有成敗,站隊的風險也不小。站錯一次隊,影響的很可能就會是一生的命運。
還有那些“富二代”、“官二代”們,也會經常出來分食本就不多的升遷機會。“官二代”借助選調生的選拔制度進入官場后,沒在基層呆幾個月就坐“直升飛機”,步步高升,這在官場中為不少人所詬病。
中組部在關于選調生的選拔培養方面,有這樣的表述—“重點培養黨政領導干部后備人選,同時為縣級以上黨政機關培養高素質的工作人員”,這些定調和表述,有時成為提拔“官二代”、“富二代”的依據。
對此,賓秋月說,應該對“官二代”采取異地安插等方式,盡可能避免讓其回到其父輩所能庇護的地盤,比如不能在其家人為官的出生地、成長地任職,盡可能地脫離其家人所能庇護的關系網,應該說,在同一個市都不行,在官場上,同一個市基本都能很好地運作。
在官場里沉浮,女性的命運更顯艱難。 女人從政獲得升遷,總是和情色過多地牽扯在一起,進而成為官場津津樂道的話題。“據我平時接觸了解到的,一些擔任團縣委副書記的年輕女孩,一些靠色相獲得升遷的,她們通常就是縣某個領導的女朋友。”一位深諳官場的官員如此描述,“能把持基層女官員命運的,不只是鄉鎮黨委書記(鄉鎮干部要提拔,需要黨委書記的推薦),因為凡是副科級以上干部,都納入縣委組織部統一管理,所以能掌控這些女干部命運的,還有縣里的主要領導,有的女干部一心想著往上爬,關鍵時刻也因此很能豁出去。”
梁婷等多位受訪者也坦承,基層官場的男女關系確實比較復雜,在這樣的官場氛圍中,即使獲得升遷的人真不是靠出賣色相獲得的,也會被懷疑,甚至謠言鋪天蓋地傳開,因此,對一些女干部而言,獲得升遷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仕途的進步,憂的是官場的議論:她是誰的情人,她和誰有一腿……流言蜚語,不堪其擾。
“我當年一個22歲的小姑娘,性格開朗活躍,加上文化程度相對較高,會打字、會寫發言稿,領導有什么事也喜歡叫上我去做,人家也會懷疑和議論說你是不是在出賣色相。”
梁婷直言,“其實我真沒什么,自己很謹慎地走好每一步,但還是有人會說,在這個官場環境中,不管你有沒有事,一旦進入,基本上也就無法逃離色相與升遷的曖昧揣測。”
這點,肖桂國也有體會。他正忙著主編的那本關于選調生的書,馬上就要出版了,但他擬定的書名《選調生眼中的官場》卻遭到了很多參與者的強烈反對。
開始肖桂國還不明白為什么,后來他才知道,原來他們反感的是“官場”二字,“在今天的社會,這個原本中性的字眼已多少被異化為藏污納垢、色情、權錢交易等不好現象的代名詞了。”肖桂國說, 所以身處官場的他們,不愿去面對“官場”這兩個字的異化內容, 他們擔心參與編寫這本書會對他們的仕途,帶來不利影響。
這個書名提出后,Q群里馬上就有Q友發出措詞強烈的聲明:鑒于書名被改,性質已發生根本的變化,本人決定退出,特此聲明!
這讓肖桂國的出版計劃陷入了困境。“在基層,他們都算得上是高素質的政治精英,但一個書名都能引起這么大的波瀾和爭議,你說到底是他們改變了基層官場,還是這個龐大的官僚系統改變和同化了他們?”肖桂國說,定個書名尚且如此,何談其他什么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