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辭高薪成立業主大會遭人“2萬買一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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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2010-4-7 10:10:03 來源:中青在線-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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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近4500名業主共同選出的業委會主任。有人說他是“強硬派”,面對“2萬元一條腿”的恐嚇,他敢用“寫好的遺書”回應;有人說他是“綏靖派”,不敢與物業“正面開戰”,妄想搞什么談判;更多的人擔心他“怕沒個好下場,不被物業搞死,就被業主搞死”。面對爭議,他總是笑著回答,“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
從去年年底履新業委會主任開始,陳鳳山就不斷受到威脅,擺到門前的骨灰盒、潑到墻上的糞水和紅油漆,還有一封封貼到門上的恐嚇信,信的抬頭總是赫然兩個字——兇宅。
可這段倒霉的日子,在他眼里卻有“歷史性的意義”。因為,北京市百子灣家園業委會同物業代表已經坐上了談判桌,開始了“有建設性的溝通”。
“在未來的3個月內,雙方預備就物業服務合同與質量進行多輪談判,如果逾時磋商無效,根據《物權法》第76條及業主大會授權,百子灣家園業主大會有權解聘物業服務企業,啟動物業的公開競標選舉程序。”
每次談判,這位40歲的主持人兼書記員都會重申一下會議的基調。他說:“這是代表4465戶的居民,行使屬于他們的權利。”
為了投入這項工作,陳鳳山曾經推掉了一份月薪近萬元的工作。“我從決定參與進來,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包括——如何挨打。”他說。
3月21日下午,陳鳳山剛剛走進B區南門,伴著一聲“就是他”的大喊,幾個男子從一輛無牌轎車里沖了出來。看著圍上來的打手,他沒逃沒躲,而是“立馬摘掉眼鏡”,將攝錄談判用的小DV“趕緊揣進懷里”,然后雙手護頭“準備挨打”。
幾位采訪過陳鳳山的記者都有這樣的感覺,他不喜歡多談挨打的事情,如果非提挨打,他也更愿意將“無辜被打”轉化為“小區安全隱患”這樣的公共話題。
陳鳳山的生活里,似乎只有“社區自治”。在他的DV中,是業主委員會每次開會與談判過程的全程記錄,在他的電腦桌面上,是十幾萬字的會議記錄文檔,甚至拉開他的電腦包,都能找到幾沓開會用的簽到表。
為了讓會議的程序更加嚴謹,陳鳳山一邊研究國際上著名的《羅伯特議事規則》,一邊跑到其他小區業委會的開會現場進行實地考察,用他的話說,這叫“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普遍性與特殊性相結合”。
所以,盡管擺上談判桌的問題大多是草地綠化、電梯噪音等民生小事,但會議規則卻半點都不馬虎——發言者發言需舉手示意,談判雙方需輪流發言;如果有方法性建議,需要列舉《物業管理條例》中的相關法條為據。
至少,從形式上看,業主與物業之間已經從消極對抗轉向了平等對話,現在,旁聽的大爺大媽們不會再因為“罵得興起”而對物業經理群起而攻之;而新履職的項目經理甚至主動向委員們進行自我介紹。在他鞠躬的時候,陳鳳山帶著大家對他報以掌聲,以示尊敬。
這絕對不是件容易事——要知道,在一年多以前,百子灣家園小區就像一個戰場。因為物業服務質量“差得不能忍受”,物業費又突然大幅增加,大批業主選擇了拒交的方式,物業公司方面則態度強硬,還一紙訴狀,將業主告上了法庭。據說,曾有一些業主結伴質詢物業公司,結果被一句“你們不能代表全體業主”撅了回來。
挑頭兒的時候,陳鳳山就遭到了質疑。他提出,應該成立業主大會,“根據《物業管理條例》的規定,我們需要50%以上戶主的支持。”當場就有人表示“效率太低”,這年頭“哪有人真搞民選。”
次日早晨7點,陳鳳山走到從小區外出的必經之地——495路車站,將一塊寫好征集簽名愿景的大白板豎在地上,后來,他將這塊白板換成了一個更大一些的床板。
最開始,冷嘲熱諷不斷,最刺耳的罵聲是“你算個什么東西,憑什么組織業主大會。”
每天站十幾個小時,直到簽名過半,陳鳳山用了4個月的時間。越來越多的人熟悉了那個“站495的小伙子”,有的人給他送去礦泉水;有的人告訴他“你要挺住”,還有更多的人報名加入了“站495”的隊伍。
有一次,一個大叔要給他捐錢,陳鳳山說:“這是公益活動,碰錢就說不清楚了,您真想幫我,就幫我復印幾份授權委托書吧。”
那時,紙對他們來說,的確是最重要的東西。但讓他們心疼的是,他們貼到樓道里的宣傳單,成了保安和保潔重點打擊的對象,志愿者“飄”回憶說,“最夸張的時候,20多個保安、保潔追著我們跑,貼了就撕。”
為了這事兒,陳鳳山曾經去找物業公司和居委會等相關部門理論,對方只扔下了一句“你不合法”,陳鳳山追問,“如果我貼《物權法》合不合法?”對方答,“不合法。”
于是,陳鳳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去研究《物權法》、《物業管理條例》,光硬盤上的法律文字讀物,就存了好幾個G,連口頭禪都變成了“根據《物權法》……”
如今,北京老一輩的業主維權專家張大憲稱他有了“學者味兒”;一些不熟的年輕業主偷著問他“陳主任,你是律師吧”;最近,他還坐上了原告席,當起了某小區的維權代理人;相關部門再也不敢拿法律嚇唬他了。
但是,在著名業主維權專家舒可心眼里,陳鳳山“懂法是好事”,但往往“太有原則,失了圓滑。”
在一次關于社區自治問題的研討會上,一個發言者隨口說了一句“業主跟物業打官司,百分之百贏不了”,結果陳鳳山較上了真兒,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當場反駁,“從法理上講,是有50%的希望的。”
不過,如果你想讓理性的陳鳳山變得感性,也有個再簡單不過的方法,那就是讓他講過去的事。
有些故事他會哭著講。進行業主大會籌備組業主代表選舉的時候,一個女鄰居因為“第一次選自己的代表”當場哭了出來;挨家挨戶介紹業委會委員候選人的時候,兩個70多歲的老大爺陪著他從1層到24層開始“掃樓”;聽說小區搞業委會選舉,一對住在燕山的小夫妻驅車趕了回來,就為“填一回選票”。
有些故事他會笑著講。在單元口發選票的時候,一個小伙子瞪了他一眼就沖上了樓,10分鐘后,小伙子又沖了下來。
“哎,你是哪撥兒的?”
“啊?不就一撥兒嗎。”
“不對,聽說最近物業也在偷偷搞業委會選舉,你是陳鳳山那撥兒嗎?”
“我就是陳鳳山。”
在北京擁有業主大會的社區中,幾乎沒有超過2000戶的先例,而擁有4500多戶、1.2萬多常住人口的百子灣家園,被舒可心譽為“一個奇跡”。要知道,在公民意識啟蒙較早的西方,業主大會的設計是以樓而非單元區劃為單位,一個業主大會的輻射范圍往往不會超過200戶。
困難可想而知,而最直接的壓力就來自人心。業主論壇上,有人說他搞“一言堂”;有人說看到他和保安隊長“稱兄道弟”;還有人說他是無業游民,就靠著當主任撈錢……
陳鳳山回應:“沒有壞人能做到這份兒上,我又不是奧斯卡影帝。”
好朋友程景稱,“我不敢判斷陳鳳山這個人會怎么樣,但我知道,他設計了一套能把自己選下去的制度,他想變質都難!”
的確,在這份由九大章八十九小條所組成的《百子灣家園業主大會議事規則》中,你可以很輕松地找到限權的條款——業主委員會只有執行權,卻無審定權;征集20%以上簽名授權,即可啟動罷免程序;若有業主投訴業委會,并且勝訴,訴訟費用將由業委會辦公經費承擔。
“我膽子小,設計的時候多監督自己一些,風險就小一些。”陳鳳山說。
在很多人眼中,膽小的人甭想干業委會主任,挨打后的第二天,這個被朋友稱作“譚嗣同”的陳鳳山就接到了一個聲稱“一條腿兩萬塊”的恐嚇電話。
“投資學里有這樣的說法,如果一個風險你可以預期并且可控,那就不算是風險。”
“你覺得這可控嗎?”
“可控啊,最多就是被弄死。”
在小區里,有很多人問過他“當年唯一站出來的人,為什么是你?”他會撓頭,然后沉默半晌,最后蹦出一句:“這是讀書人的責任。”陳鳳山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當過老師,做過記者。他說自己只是希望能夠通過“一個良性的制度設計”,讓社區居民的日子“過得踏實一點”。
最近,這個讀書人有點苦惱。一邊是居民們對高企的物業費越發洶涌的不滿,一邊是物業公司顧左右而言他的太極招式,他不知道談判和解的道路能否走完。
“這世界上,有兩件事最困難,一件是把自己的想法裝進別人的腦袋,另一件是把別人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不幸的是,這就是業委會成立后的全部工作。”陳鳳山無奈地聳了聳肩,“不過,再難也不能搞對抗,建設性是最基本的原則。”
唯一可喜的是,他終于戀愛了。
他答應78歲的老母親,如果業委會成立,他就“找個女朋友”,然而,由于他目前的工作狀態,前幾次的“約會”都夭折了。
好在,他終于碰到了一個欣賞他的女孩子,女孩子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安全”。
挨打之后,女朋友建議去外地旅游散心,有朋友打電話提醒他“別忘了恐嚇電話的事兒”。他卻哈哈大笑:“在北京,他們能捶我,到了武漢,他們還能追過去捶我嗎?”(林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