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師說,公辦的普通學校應該給李孟一個就讀機會,“他已經是自閉癥了,非常孤獨,要給他就讀的機會、融入集體的機會,當然,首要條件是取得老師、學生和其他家長的同意。”
“老師和其他家長也都有他們的難處,我都理解。”郝楠說,有時候李孟可能會遭遇同學們的惡作劇,“可是我的李孟真的能適應正常學校的學習生活,我也愿意陪讀看管他。”
郝楠說,她只想讓李孟在一個正常的環境里生活,這樣對李孟的健康會有很大幫助,“只要能有個教室讓他上課,哪怕是破桌椅,哪怕是讓他站著聽課,我也滿足。”
在遭到寶城小學的拒絕后,郝楠曾經想過帶孩子回到元平學校,不過這個念頭很快也被打消了,“我們現在學位非常緊張,而且床位也沒有。”元平學校的老師這樣說。
至此,李孟既無法在普通學校就讀,亦無法回到特殊學校就讀。他的“上學路”變得更加艱難。
教育部門說,評估合格了就能上學但鑒定機構說,政府已經取消了評估凡適齡兒童,均可就近入學
林喜瑜覺得有些無奈,他說,感覺自己是好心辦了壞事。
“他沒有學籍,只是試讀生,當時真的非常同情他和他媽媽,才叫他來學校上課,誰知道今天會鬧成這樣。”林喜瑜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生氣,更多的是一種無奈。作為普通小學寶城小學的校長,他說,學校盡力了,真的沒辦法接受這樣的孩子。
“班主任到我這里就哭,我們壓力非常大。”林喜瑜說,李孟剛剛入學試讀期間,班主任幾乎每天都在囑咐學生們不要排斥李孟。
寶城小學班主任蔡淑蓮說:“作為母親,我心里的確非常同情他,而且他還是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在他來班級之前,我還特意跟班上的孩子們說,對這個特殊的大哥哥要多照顧、要有愛心。”
林喜瑜說,剛剛入學試讀期間,李孟的媽媽一直陪讀,而李孟表現也還好。
但隨著母親的不再陪讀,李孟的“問題”開始顯現出來,“他常把手放進嘴里,又用沾著口水的手去摸其他同學的本子,同學們都不敢接近他。”蔡淑蓮這樣說。
“影響了別的同學怎么辦?他的安全怎么保證?”蔡淑蓮說,自己感覺壓力太大了。一是源于家長,他們一直反對李孟在班上。二是來自于自己的內心,“我沒有對待自閉癥孩子的專業經驗,我不知道該怎么幫他,不知道怎么說話才不會傷害他。”她說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對待李孟,可還是覺得束手無策。
林喜瑜說,“社會多關心自閉癥孩子是非常必要的,但問題是,我們學校沒有這樣專業的師資力量,沒有教育自閉癥孩子的方法,我們根本不具備這種能力。”
深圳寶安區教育局傳播中心主任張路玉說,對于李孟的遭遇,他也很無奈,但按照2007年8月,深圳市教育局與深圳市衛生局、殘聯聯合發布的《關于開展我市殘疾兒童接受義務教育能力評估工作的通知》要求,李孟需要到專業的評估單位進行學習能力評估,如果評估結果符合要求,就可以上學。
不過,9月13日,郝楠帶著李孟前往深圳市指定的“評估機構”深圳市康寧醫院“孤獨者評估小組”進行評估時,精神病司法鑒定所的蘇姓主任說,政府已取消了“鑒定入學”,“但凡適齡兒童,均可就近入學”。
對于這樣的說法,寶安區教育局則稱,“沒有看到具體文件,也無法查閱到具體文件,暫不能做出回復,希望郝楠能與市教育局及市殘聯進行聯系咨詢”。
90%的老師對自閉癥完全不了解甚至聽都沒聽過
后來,記者去查閱了相關文件。
今年4月,廣東省教育廳頒發了《廣東省特殊兒童少年隨班就讀資源教室建設與管理實施辦法》文件,文件明確規定,特殊兒童可進入普通中小學隨班就讀,并要求學校提供適合其特殊需要的個別化教育場所。
這意味著,特殊兒童可以進入普通中小學,與普通中小學學生在同一個環境里讀書學習。
常年研究特殊教育的專家,深圳大學師范學院特聘教師張秀娟說,截至2010年,深圳市自閉癥發病率已經高達1.32%,而全國自閉癥兒童的數量達到150萬-270萬人。
“自閉癥兒童的教育問題,不是個例,是群體性問題,已經迫在眉睫了。”張秀娟這樣說。
她說,自閉癥孩子有三大特征,人際交往障礙、語言障礙、行為刻板,最突出的是人際交往障礙。
“如果一個自閉癥的孩子,長期放在孤立的環境中,那么他的障礙特征永遠得到不改善。”張秀娟說,在國外,只要自閉癥兒童要求去普通學校就讀,當地教育主管部門甚至教會組織,都不能拒絕,這是所謂的“融合教育”。
事實上,90年代的中晚期,我國也提出了“融合教育”,指出融合教育,除了給特殊兒童在普通學校就讀的機會外,社區也要給其足夠的發展交流空間。
“要融合到普通人當中,除了受教育外,還有工作、生活都要進入普通人群中。”張秀娟這樣說,國內的融合教育方式主要是“隨班就讀”。
“為了實現隨班就讀這個目標,國家1994年就提出了‘特殊兒童隨班就讀試行方案’,在天津、山東等地進行試點。”試點開始后,產生了新的問題,就是普通學校的老師不知道怎么教授特殊兒童,隨后,國家在師范類院校中呼吁加開“特殊教育學”課程,用來培養老師。
但令張秀娟想不到的是,20年后,仍有大批教師不懂得特殊教育。
深圳大學繼續教育學院每年都會接待大批普通中小學教師接受特殊教育培訓,張秀娟做過數據分析:“95%都是第一次接受特殊教育培訓,90%的老師對自閉癥完全不了解,甚至聽都沒聽過。”
據張秀娟說,2003年,我國出臺相關指導性文件,要求輕度自閉癥兒童隨班就讀,有條件的學校和地區,要接受中度自閉癥兒童,“但這個并沒有落實好”。
張秀娟說,深圳市元平特殊學校,類似于李孟這樣的高功能高智商的自閉癥兒童非常多,“在國外的特殊學校,僅有四五個自閉癥兒童,那都是智商非常低的,大部分人都在普通學校讀書,而我們國家恰恰相反,輕重度自閉癥兒童全部進入特殊學校。”
她建議,教育部門要強硬,渴望進入普通學校的自閉癥兒童應該隨班就讀,所有的老師,都應該接受特殊教育培訓,從教學能力和教學內容,都應該系統的培訓。
“可以借鑒東部部分學校的模式,一個學校接收一個特殊的孩子,獎勵老師每月500元,因為老師付出了額外的精力;另一個是教育主管部門要加大對學校的處罰力度,對拒絕特殊兒童入學的學校,給予懲罰;而那些家長聯名,我覺得完全是胡鬧,違背了《義務教育法》和《殘疾人保障法》。”張秀娟這樣說。
“你要學會自己洗衣服煮飯
否則媽媽死了
你就和乞丐一樣了”
手指輕巧地跳躍在黑白琴鍵上,身體隨著旋律輕輕擺動,似乎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
李孟的鋼琴已經彈到了7級,他難過的時候,就會自己走到鋼琴前,整理好衣服,然后緩緩坐下,打開琴蓋,用手輕輕撫摸一遍琴鍵,臉上露出微笑。
“叮”的一聲,房間里的空氣似乎活躍起來,他輕松地彈起鋼琴。
郝楠說,那一刻,是兒子笑得最美的時候。
《夜曲》的旋律將整個房間籠罩起來,有種淡淡的憂傷,越彈,郝楠就越難過,她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淚水一直流。
“真的對不起,從他被發現自閉的那一刻,我就好累,直到今天,我覺得我們的路,越走越難。”郝楠這樣說。
“從小到大,他沒有說過‘媽媽,我想要什么,媽媽,我想干嘛’,他從來不會告訴別人他內心的想法。”郝楠這樣說。
9月14號晚上,郝楠帶著孩子去距離家不遠的公園散步,郝楠指著一個衣冠不整的乞丐說,“你要多學本領,學會自己洗衣服煮飯,否則媽媽死了,你就和他們一樣了。”
李孟并不知道“死亡”這個概念,回應了一句:“媽媽,你笑一笑。”
郝楠摸著兒子的頭,露出了一絲笑容。
回到家,李孟又坐在鋼琴旁,彈起了曲子,用含糊不清的話說:“以后彈給更多的人聽。”
郝楠說,沒有人懂得他曲子里的孤獨與寂寞。
曲罷,李孟站起來,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費力地說:“詩人這樣說……到哪兒都一樣……走到哪兒都是孤單的……如果你真的……遇到你想融入的群體……你可能就……更孤單了……”(劉子瑜 孫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