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那城、那水、那人
沒有想到,我一剎那的沖動就來到了鎮遠——貴州小城鎮遠。
貴州是什么樣的地方呢,腦中缺乏概念;貴州有多遠,我也未曾追尋。有的,大約只剩下書本上“黔之驢”的印象。至于小小的鎮遠,就更沒有尋覓過的足跡。大約知道丁點的,也只是“歷史名城”、“少數民族聚集地”之類的抽象詞句。聽朋友說,那的建筑可是一絕,著歷史之華袍披民族之精華聚地方之特色;那的山水如小家碧玉,溫婉俊秀甜美而質樸。而那的人呢?我問朋友。她笑笑地說,你自己去吧,去了就知道了。我想想,實在忍不住山水的召喚,就去吧——去那個鎮遠,黔東南州的鎮遠……
一、初遇鎮遠
從廈門到鎮遠,火車走了近四十個小時。那是今年暑假剛開始不久的一個明亮的下午,在歷經了還算遼闊的平原、清秀含蓄的群山和無窮無盡的隧道后,同行的伙伴們高呼:到了到了,鎮遠到了!
到了?我忙把眼睛伸出窗外,只見綿延的群山峽谷間,一條綠悠悠的河怡然蜿蜒,浮起了兩岸質樸而滿目慈祥的屋子。那屋子,長在巖石下又浮于綠水上,硬是擠壓出了別具一格的創造。屋子不多,行人三兩散漫。河里晃悠悠的小木船悠閑自在,真個“野度無人舟自橫”。此情此景,此間氣息,恍如人間仙境,一下子把我從遙遠的現代送回蒼茫的原始。
朋友的阿姨與表弟等候已久。熱情的他們忙叫來車,生恐怠慢我們。老城東邊的鷹嘴巖下,唯一一條野性的公路飄在河上,在這穿過瓶頸拐個彎探頭伸進大山。朋友外婆家就在鷹嘴的“庇護”下度過年年歲歲。外婆外公叔婆叔公舅舅阿姨表弟站在高高的門口,一大屋子的人熱情地招待我們。那時,廚房立即響起香噴噴的炒菜聲。而桌上,早就預備好了鮮甜的西瓜和叫不出名的草藥涼茶。那種永遠的外婆家的感覺令我們心中濕潤溫暖。你能忘卻“外婆的澎湖灣”的酥酥的記憶嗎?此后的一個星期里,我們所受的真心的款待,讓我終身難以忘懷。那份情,那份掏心掏肺的努力付出,還抱歉招待不周的誠懇,只怕今生無以相遇。人性的淳樸,人最真的情懷,在這里,也只有在像這樣的地方才存在?!
二、鎮遠的風情
說鎮遠的風情,我自然是沒有什么發言權的。短短的七天騎馬觀花相比鎮遠的幾千年歷史,實在只是掛一漏萬。但就我目力所及,令人動情處已不能勝數。比如建筑,那是怎樣的精致、聰明與樸素啊!屋隨地勢,房由水托。幾百年的積淀,成就如今的奇觀:料峭的檐角,獨特的材料,艷麗的色彩,毫不規則的空間,比薩斜塔般的屋身,令人驚嘆人們的創造力和想象力。那書寫當年金戈鐵馬的古城墻城堡,那訴說舊日邊陲重鎮輝煌豪邁的古街市和古府衙,那熔鑄佛道清真教中華獨此一家的千年古寺所在——青龍洞建筑群,那渾厚寬廣氣勢恢弘承載魁星樓的石橋,實在沒有什么語言能夠形容,惟有感嘆留在心中。歷史的風塵能遠去時光,但不能遠去的是人民的智慧。登高處望去,險巖下碧水旁,小城蒼茫的屋頂曲曲折折結成一片流成一條烏黑的河——那是風雨飄搖的歲月痕跡,那是天翻地覆的無言見證,那是日升日落的默默祝福。
走在街上,走在寂靜里。如今只有電影和小說中才能見到的客棧,在這條并不繁華的街道的隨處的角落默默駐守著久遠的俠義、誠信,收留旅人風雨兼程的艱辛。想必當年西南天塹唯一驛道的繁華,還在向世人昭示著什么。然而,還有多少人會去回憶這些,去追尋這些,去感動這些?……時光在倒流,意識在模糊也在清晰。叮當清脆的鈴聲,竊竊的人語,在這山高水惡的足程中,似乎還沒有走遠……是的,我的確看到了縣城大街上負重的馬車,我追著看它與它的主人櫛風沐雨、心心相惜和從前一樣。它陪伴的還是這樣的歲月。此后我還在村寨中或無名的路旁更多地看到各種各樣的馬,一樣的忠誠和無怨無悔。它們的眼中,流露了精靈般的智慧。我想,它們只是缺少語言。
這是個靈光頻顧的地方。在小城任何一個角落,只要微抬頭,你就可以看到城東險鋒上倒立筆尖狀的直插云霄的碩大的物件。當地的老人說,那是鎮遠的文筆塔。保佑鎮遠能多出才子多出文人。以繼承和發揚有悠久歷史的鎮遠城的容光。是的,這是一個散發古老文化氣息的地方。你甚至不要走動,隨便坐在一個角落,就可以感受。不知年代的火神廟在我們每天經過的地方不言不語,它如今早已被人們當作居所。處處是歷史,老人們說。每經過一座老老的房子,我們都在猜測這里曾經發生的一切。名人奇才、苗族統領、將軍總督、甚至皇帝的手諭在這里都毫不為奇。一不小心就踩著歷史了。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站在小城的任何一個角度,欣賞任何一座山,看任何一灣水,你都會有無限的熱情和感慨。在水流經過的地方,“天門中斷楚江開”的感覺時時會有。鎮遠人在好山好水中,獨一無二地經營著自己的歷史。也就是這山這水,養育出了鎮遠養育出了“歷史文化名城”。鎮遠人對山水的熱愛源于一種質樸的情感,更是天性的使然。在流經小城的深深淺淺的溪河中,你不但可以看到如魚兒般嬉戲的小孩,更可以看到在此消暑的一家家歡樂的人們。他們一般在早飯后,全家老小用籮筐挑著吃食和輕巧的桌椅,帶上麻將撲克等娛樂工具,到小城外的河流中或者沙灘上的陰涼處,悠悠閑閑地過上一天。玩累了牌就躺在小溪里,聊盡了天,就歡歡樂樂地打水戰——無論大人小孩。只有跳躍在綠山綠水間的各色泳衣,恍如一首現代的歌唱在古老的季節里。清澈見底的小溪酥酥舔著,輕柔甜美的山風送來陣陣清涼,人們在這里樂不思蜀,往往到華燈初上才意猶未盡地離去。“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他們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里,不求精彩華麗,但惟與世無爭。這也許是秀山麗水養大的鎮遠的獨到之處吧。
三、龍潭與舞陽河
九寨溝的水縹緲神奇變幻無常,鎮遠的龍潭水則更添神秘絕美天下。躲在深山人未知的龍潭,離小城足有三十多華里,公路的盡頭,沿著連綿不絕的秀峰間時有時無的峽谷小道逆水而上,一路上跋山涉水、穿洞越橋、叢林小徑,一路上鳥語花香、霧靄沉沉、移步換景,令人忘卻今昔是何昔——“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在峽谷的盡頭,四面絕峰林立、滿目葳蕤,原始叢林的蔭影下,一股水毫無準備揭地而起,形成一個色彩絢爛的水潭。水潭主要由藍綠色組成,期間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交織出千百種不同的顏色。在水潭的出口處,一年四季都呈淺綠色,龍潭水經此輕悠悠的流淌,如笑靨滿容的小姑娘哼一首恬美的歌,唱給下游的鎮遠,唱給寂寞的群山。據老人們說,此潭深不可測、身世頗為神秘,科學家至今還弄不清顏色為何能在這幾十平方米的龍潭里千變萬化。
與龍潭一樣,舞陽河也因水得名。它由水而山,說盡了山水相輔的美麗。舞陽河長達數百里,沿岸山峰聳立,怪石嶙峋,常常峰回河轉,秀美異常,兼具青城之幽、峨眉之秀、漓江之美、長江三峽之險,被譽為山奇、水奇、洞奇、樹奇的四奇勝境。河兩岸,天然的山頂瀑布不時出現在眼前,飄灑到游船的角角落落,在細膩的河面上激起朵朵水花,好一個“大珠小珠落玉盤”。在這幾百里的河程中,到處都有栩栩如生的山峰,它們像龜、像馬、像開屏的孔雀,更為絕妙的是長在兩座山峰間的“天橋”,天然而成,兀自相連,同首同心,相攜相伴。遠遠看來,仿如天門般,從此可窺見碩大一片天地。當白云和山霧纏繞此間,你根本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人間。同游的當地民俗學家、朋友的外公雷岳老人,年已近八十,他學識淵博思維敏捷精神矍鑠,一路引經據典幽默風趣地向我們介紹沿岸的景物,這位當年的西進干部,在鎮遠這塊山靈水杰的寶地上,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民俗研究、旅游開發與文化遺產的保護上。他常說:“何用別尋放外去,人間亦自有丹邱”。
四、苗寨
鎮遠自古以來就是少數民族聚居地。三教九流、漢苗侗土家等各族匯聚在此,因而孕育了獨特而深厚的文化。我們在鎮遠行走時,恰逢一年一度的苗族自治鄉傳統節日“金堡鄉愛和村‘六月六’”。大山深處的苗寨在我有生的記憶中總是充滿神秘和好奇。久遠的傳說也在流傳苗家人關于巫術和放毒的種種。他們彪勇好戰意志堅強。他們能歌善舞直率熱烈。
吳敬梓在《儒林外史》“野羊塘將軍大戰,歌舞地酋長劫營”一篇目中,就以鎮遠金堡苗族聚居地為背景,著筆描繪了這風土殊異的“歌舞地”。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它有那么神奇嗎?
乘車在黃土飛揚的路上顛簸攀爬幾十華里后,我們終于到達了掩藏在大山背后的苗寨。遍野青翠,梯田橫陳,屋落點點滴滴,掩藏在碩大山谷的某個角落。苗族人非凡的生存能力和創造力在惡劣的環境和建筑上可見一斑。熱情的主人穿著民族盛裝,組織民族樂隊,捧著濃烈的牛角酒,在村口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村里人聲鼎沸,到處歡歌笑語。村子中央的平地上跳起了民族舞蹈,幾十個苗族同胞手牽著手,他們在兩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時而婉轉時而尖銳時而高昂的歌聲中,在樂隊的伴奏下,用一種非常協調的韻律表達出苗族人熱烈奔放的情感,做出各種舞蹈動作。而村邊蜿蜒陡斜的小道邊,也早已聚集了許多人,一個個健壯的苗族小伙子牽出自家的馬,躍躍欲試地來參加賽馬。一聲聲“駕、駕、駕”的豪邁和馬被上矯健的身姿讓我久久不能忘懷。村中小樹林里同時還在熱烈地進行著斗鳥比賽,按規定參賽的鳥只能是灰黑白色的鳥,鳥們大都叫不上名,但都很漂亮和機靈。問一苗族老者,他說也叫不上這些鳥的學名,他問我:“你們覺得希奇嗎?”村民們雖能歌善舞,但大多憨厚質樸不善言辭。我們吃午飯的苗家,熱情淳樸唯恐怠慢我們,大塊大塊的雞鴨豬肉堆滿了長而矮的桌子,還不時操著夾生的漢話問:“菜夠不夠?”
當我們走出苗寨的時候,村里還沉浸在一片狂歡中。夕陽斜斜地灑在苗寨里,頓生幾許詩意——青青的山、古黑的屋、激昂的人們。苗人們說,節日才剛剛開始,挽留我們參加晚上通宵的篝火舞會、明晚的對歌……
離開鎮遠的時候朋友問我感覺怎樣,我想了許久說不出來,我在那個漆黑的兩點鐘的夜晚,努力睜大眼睛想再次看清鎮遠的山水,我知道自己想在這多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