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人是中國人的后代嗎
采寫/本報記者 曹靜
“我從哪里來”,這是人類孜孜不倦追尋的一個終極問題。
將遺傳學應用于人類歷史研究,追根溯源,我們得到了超乎想象的答案:人類有著共同的祖先、相同的起源、在漫長的歷史中各自遷徙分化,又欣然相遇、互容。每一個個體之間的生物差異,其實不大;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其實很近。
借助遺傳學研究,一個超越東西方藩籬和民族界限,描繪出整個人類大家庭生生不息、遷徙進化過程的大“族譜”,依稀呈現于眼前。
《解放周末》獨家專訪國際人類基因組組織理事、復旦大學副校長金力教授,為我們深入解讀。
■像一只探照燈,向幽深的遠古射出光芒
解放周末:您曾經在復旦大學作過一個演講,題目非常有趣——《寫在基因中的歷史》。基因和歷史有何關系?基因是如何“寫”在歷史中的?這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金力:“寫在基因中的歷史”是一個比較形象的說法。我想向大家表達的是,遺傳學與歷史學是能夠走到一起的。
我們知道,研究人類歷史,最主要的窗口當然是史籍,它記載了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事件。同歷史學相關的還有考古學?脊努F場往往是一個墓或一個遺址,這是人類活動留下的痕跡,為歷史中發生過的事件及其時間、地點、人物留下了實物證據。
除此之外,我們再增加一個考察坐標,那就是基因;螂m然不能告訴我們歷史事件中的時間、地點和人物,但它可以告訴我們人群間或個體之間的關系。比如,任何兩個人之間的生物學關系究竟如何,借助遺傳學分析就可以作出推測;又比如,不同民族之間的關系如何,也可以通過遺傳學作分析和推測。
所以,基因研究可以把人們關聯在一起。如果說史籍記載的是一個一個點,考古也是研究一個一個的點,通過史籍記載和考古研究,我們可以把這一個一個點有序地連在一起,形成對歷史的整體認識。那么,基因研究對于歷史研究的貢獻,則在于它能把相同時空或不同時空的人給關聯起來,使我們看到了歷史學、考古學和基因研究相互融合、相互交叉的可能。
解放周末:也就是說 ,同歷史學、考古學一樣,遺傳學也可以成為人類了解歷史的一個工具。
金力:是的。我們推測歷史上曾經發生過什么,依靠的是尋找歷史的痕跡。這些痕跡可以從多個學科去分析,比如歷史學、語言學、考古學甚至古生物學,還有人類學、氣象學、遺傳學等等。但是,這些學科所告訴我們的時間縱深度是不一樣的。
比如,歷史學可以使我們上溯到4000年前,這4000年已經上溯推衍得很遠了,像甲骨文就是上溯推衍到3000年之前。歷史語言學則通過語言的比較,去發現語言是如何進化、怎樣分化的,最多的年限可上推到6000年前,如果要推到一萬年前,則要借助一些猜測了。考古學因為有實物保存,從現在的學科發展來看,至少可以追溯到250萬年之前。而古生物學、古人類學和進化遺傳學可以推得很遠,因為人類和黑猩猩作為兩個物種在進化上分開是在距今500萬年到700萬年之間。
解放周末:是否可以這樣比喻,遺傳學像一只探照燈,向幽深的遠古射出光芒?
金力:確實如此。我們通過史籍去推測、了解歷史,但對史前史的了解,遺傳學和考古學則是強項,尤其是遺傳學,它可以推測史籍上沒有記載的東西,為人類研究打開更寬闊的視野。當遺傳學應用到人類歷史研究時,我們把它叫作分子人類學。
■這個世界成了一張色彩斑斕的基因地圖
解放周末:具體而言,基因中隱藏著怎樣的“密碼”,分子人類學是如何破解的?
金力:我們知道,人的細胞里有細胞核,細胞核里有23對染色體,把染色體拉長之后,就能看到DNA。 DNA的雙螺旋結構上有很多單位,這些單位叫作堿基對,堿基一共有四種,A、T、G、C,把DNA“纏繞”起來,壓縮之后就成了染色體。在細胞中,除了一個細胞核,還有其他細胞器,最重要的細胞器就是線粒體,它也有DNA,叫線粒體DNA。
在核基因組里面有30億個堿基,“包裝”成23對染色體。每個人都有兩套染色體,一套來自于父親,一套來自于母親,父本和母本的染色體在相同位置會發生交換而把遺傳特征重新組合。但是在基因組里還有不重組的部分——有一種Y染色體,跟其他染色體不一樣,Y染色體不會重組。Y染色體最大的特點是只有男性有,即只有父親能給下一代兒子,再由兒子傳給下一代兒子。而線粒體DNA則相反,下一代兒子或者女兒只接受母親的線粒體DNA,所以,線粒體DNA只是母系遺傳。研究Y染色體和線粒體DNA,我們可以推測人類的父系歷史和母系歷史。
解放周末:能否舉個例子?
金力:比如說,要研究著名的歷史人物,就可以對他們的后代的基因加以分析。舉個例子,曹操的后代有很多支,根據族譜的記載尋找到他的后代,每一支都取一些樣本,分析他們的Y染色體。因為Y染色體是父系遺傳的,曹操后代的Y染色體中,應該有同樣的類型。如果能準確找到這種共同的類型,也就知道曹操的Y染色體是什么樣的了。
解放周末:從樹狀圖譜的“枝”上溯到“根”,由今追古。
金力:這是用遺傳學分析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的一個方法。除此之外,遺傳學還能揭示人群與人群之間的關系。
我們知道,DNA序列是不安分的,它會發生突變,比方說,原來的G突變成T,這造成什么結果?就是人跟人的基因組不一樣了。比如,我們最早的祖先是一個基因組,突變以后發生分化,形成了不同版本;然后再進一步積累突變后又進一步分化;到現在,可以看到各種各樣不同版本。這些突變發生在不同位置上,把這一個一個突變點串起來看,就形成個人的特征,成組的突變特征叫作單倍型。全世界人的單倍型很不一樣,就像把不同人群的源流用遺傳標記涂上顏色,這個世界便成了一張色彩斑斕的基因地圖。
這張基因地圖為我們提供了分析的途徑:人群分開的時間短,基因相似性就大,分開的時間長,相似性就小——當然這里面有一個隱含的假設,就是人群分開后不作交流。通過遺傳上的相似性,我們可以去度量人群之間的關系,包括他們的生物學特征關系,以及非生物學特征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