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自己的行為會造成被害人受傷，卻放任這一后果的發生，已構成故意傷害罪。”昨天，江蘇鹽城中級人民法院對孫海浪故意傷害一案作出宣判，判處他無期徒刑。至此，江蘇響水裕廊橋下發現的四具嬰幼童尸體中的一具終于有了“說法”，孫海浪被判刑，稍稍告慰了一條年僅4歲的生命。
但是，這件事暴露出的社會陋習和部分醫務人員的麻木，仍然讓人們的內心無法平靜。為此，鹽城中院準備下發司法建議，提請相關部門共同重視未成年人的保護問題。
裕廊橋下，挖出4具嬰幼童尸體
2012年2月1日，在江蘇響水縣裕廊橋下，挖出多具嬰幼童尸體，社會一片嘩然，相關圖片在網上被瘋狂轉發，大量網友跟帖評論。埋尸事件的被曝光，源于響水當地一名男子的報警。
在響水縣城開理發店的周剛(化名)，今年29歲，4年前，他認識了從西安到響水來打工的22歲女孩陳娟(化名)。兩人同居后，生下女兒小美(化名)，但兩人后來因感情不合分居。2011年5月，陳娟提出分手，兩人在當地辦理了離婚手續。不久后，陳娟與當地一名男子孫海浪同居。
周剛一直與陳娟保持著聯系。2012年1月29日，陳娟突然向周剛透露了女兒的死訊，但面對周剛的追問，陳娟一直不停地說“對不起”，始終沒有正面回應。周剛隨后報案。
響水縣公安局刑警大隊接報后，迅速展開調查。同時，周剛也在當地村民指引下，找到了裕廊大橋下的埋尸地，除了小美的尸體外，還挖出了另外三具嬰幼童尸體，由此引發了社會關注。
經過偵查，警方發現陳娟的同居男友孫海浪有重大作案嫌疑，隨后將他抓獲歸案。孫海浪很快交代了毆打小美的事實。
2012年1月21日，下午5時許，按照約定，孫海浪來到女友陳娟的住處吃飯。晚8時許，陳娟準備外出，但4歲的女兒小美不愿留在家里，哭鬧著要跟媽媽出去。陳娟只好安慰女兒，讓她在家等她，但小美不肯，拉住媽媽的衣服不放。急著出門的陳娟很惱火，便將小美帶到廚房，用力地將孩子推進去，將廚房大門鎖了起來。
因為媽媽推得很用力，小美的頭部重重地撞在門上，差點摔倒在地。但陳娟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迅速出門了。至此，家里就只剩下了小美和孫海浪。
見不到媽媽的小美很難受，一直在低聲哭泣。孫海浪對此感到厭煩，他將廚房門打開，將小美抱進臥室，“別哭了，上床睡覺。”小美沒有上床，繼續在房間哭喊著要找媽媽。
孫海浪有點煩躁，幾次勸說無效后，抬起一腳，踢在小美的后腰處，小美當即摔倒在地上，哭得更厲害了。孫海浪更加惱火了，大喊著讓她不要哭，自己站起來，但小美仍在哭泣。
孫海浪臉色驟變，又朝小美的胸腹部踢了一腳。之后，強行將她抱到床上，讓她趕緊睡覺。而他自己則準備外出，去超市買點香煙和瓜子，打發時間。
但當他走到臥室門口時，發現小美竟然光著腳跟在后面，氣急敗壞的孫海浪最終失去理智，扭著小美的頭將她推向床邊，小女孩撞到床邊反彈倒地，不停叫喊“肚子疼”。
孫海浪簡單詢問后，覺得小美并無大礙，便出去了。等他回來時，小美已停止哭泣，只是發出微弱的呻吟。孫海浪害怕了，打電話給陳娟，當晚9時許，兩人將小美送到醫院。但是，小美已停止了呼吸，醫院經過40分鐘的心肺復蘇搶救無效，宣告死亡。
遭多次毆打，4歲女童慘死
法庭上，兇手數次表示悔意
經響水縣公安局法醫鑒定，小美系因胸腹部遭受鈍性外力作用致腹腔臟器破裂、出血引起創傷性、失血性休克死亡。
歸案后，孫海浪對自己的罪行全部承認，并懇請警方對其從重處理。據當地政法部門有關人士介紹，根據后來的調查，孫海浪在當地打工，與陳娟認識后，也很喜歡小美，平時陳娟去上班，都是他帶著小孩玩。周圍鄰居也說，他平時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真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
法院開庭審理時，孫海浪除了認罪，還數次表示了悔意。
據悉，在醫院獲知小美已經死亡后，孫海浪也慌了神，和陳娟一起將小孩交給經常在醫院處理幼兒尸體的李某，隨后，小美被草草地埋在了裕廊橋下。
2012年5月17日，鹽城中院作出一審判決，法院認為，孫海浪作為一個成年人，放任自己的情緒，對被害人實施傷害，并且造成了被害人因搶救無效而死亡的客觀后果。其主觀上是一種間接故意，即明知自己的行為會造成被害人受傷的后果，而放任這一后果的發生，已構成故意傷害罪，據此判決無期徒刑。
追問1：醫生為什么不報警?
一個天真爛漫的小生命無端夭折，若非其生父追究，小美可能永遠含冤沉睡在冰冷的河邊。透過該案的細節，小美之死所凸顯的社會、法律問題，不得不引起反思。
對未成年人特別是對無民事行為能力的嬰幼兒、殘障人士非正常死亡，醫院有無法定義務向公安機關報告?在小美被醫生宣布死亡后，居然由一個經常在醫院處理嬰兒尸體的李某，將小美的尸體埋在了冰冷的河邊。
“如果這個現象不改變，將來出現類似的案件，會不會也得不到曝光?”這樣的法律漏洞可能導致的可怕后果，令人擔憂。
記者咨詢了公安、醫療等相關部門，可惜的是，目前對于非正常死亡，公安機關只有在接警后才會予以處置。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執業醫師法》第二十九條明確規定，“醫師發現患者涉嫌傷害事件或者非正常死亡時，應當按照有關規定向有關部門報告。”不過，這里并沒有指出來是什么“有關規定”，因此，太過籠統的法律規定，事實上沒有給醫院具體的約束，所以部分責任心不強的醫務人員，不會向公安機關報告。
追問2：民間陋習何時改變?
據了解，在響水當地，對16歲以下未成年人遺體不強制火化，親屬可自行處理安葬遺體。小美的埋尸處，即是當地掩埋死嬰的場所之一。這一做法和蘇北農村普遍存在的“未成年不入墳”這樣的喪葬陋習有關，未成年的小孩死亡后不能入祖墳，不能進家門，應該簡單土葬。
但是，這一陋習至少存在兩大問題。第一，不符合我國法律對于“人人平等”的要求，幼兒死者也有尊嚴，應該得到尊重。沒有理由因為他們是兒童，不是“大人”就不給予這樣的尊嚴。事實上，《江蘇省殯葬管理條例》對此作出了明確的規定，除部分少數民族必須實行土葬外，無論老人還是小孩去世，都必須火葬;第二，容易導致兒童非正常死亡脫離公安機關監管。《江蘇省殯葬管理條例》第七條明確規定：火化遺體必須有公安機關或者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規定的醫療機構出具的死亡證明。小美卻直接在孫海浪等人的操辦下，被埋在了大橋下，無需銷戶、尸檢，私埋尸體，直接導致小美的死亡游離于公安機關的監管之外。
司法建議：對留守兒童建立家訪制度
為使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鹽城中院準備下發司法建議，提請相關部門重點做好幾個方面的工作。
首先，要建立未成年人社區化保護體系。要在鄉鎮村組、城市社區、學校為未成年人特別是留守兒童建立檔案，對留守兒童建立常態化的家訪制度，由專人負責。一旦發現有兒童受到不法侵害甚至死亡，必須立即向公安機關報案。對兒童未經請假數日不上學等情況，學校要及時與監護人、村組、社區聯系。
其次，要填補法律空當，確保監護權與國家強制力對未成年人的保護“無縫銜接”。未成年人、無行為能力的成年殘障人非正常受到嚴重傷害的、死亡的，監護人必須第一時間報公安機關，如果送醫治療的，醫院必須收治的同時向公安機關報告。
再次，要通過立法進一步完善未成年人的監護體系。《民法通則》第十六條規定對未成年人的監護作出了規定，但并未對“沒有監護能力”作出明確的規定，同時，也沒有對父母等近親屬虐待、遺棄未成年人、自身酗酒、吸毒等“不適合監護”的情形作出規定。這些立法上的缺陷必須予以彌補。
□現代快報 (微博)記者 田雪亭 陶展 通訊員 成玉 兆軍 生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