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首宗涉嫌組織出賣人體器官案8月31日在東莞開庭。記者30日獲悉,包括進行腎臟摘除和移植手術的主刀大夫、腎源中介、病人中介在內的8名嫌疑人將逐一過堂。目前,已有3名受害人來到東莞,向8名涉案人提出刑事附帶民事賠償。
今年2月24日,重慶籍男子舒某在東莞麻涌醫院謊稱自己睡夢中被“偷腎”,掀起軒然大波。東莞警方4日后破案,證實是他自己將腎賣掉,得款兩萬元。警方在廣州、佛山等地相繼抓獲8名涉嫌組織賣腎的團伙成員,從而揭開珠三角地下人體器官交易鏈條的一角——他們通過網絡中介聯絡賣腎者——中介供養排隊賣腎——患者中介配型配對——主刀醫生非法實施腎臟摘除和移植手術。
莞警破獲廣佛地下賣腎團伙
今年2月23日晚,重慶籍男子舒某捂著自己的腹部,來到東莞市麻涌鎮人民醫院就醫。醫生檢查發現其左腹部異常,舒某起初謊稱自己在求職過程中,晚上住旅館時失去知覺一段時間,醒來后發現身邊多了2萬元現金,一側腎臟被人摘除。
醫院立即報警。東莞警方很快證實舒某的腎臟是被他自己賣掉了,售價2萬元。
2月25—28日,東莞警方先后抓獲了介紹舒某賣腎的中介“強子”、腎病患者中介、主刀大夫和麻醉師等多名團伙成員。
東莞警方證實,這個團伙以廣州某大型醫院的醫生周某為主刀大夫,在佛山順德等地租用民房作為手術室,在珠三角地區從事組織地下腎臟交易。
專門中介組織“貨源”賣腎
就在舒某沒有向公眾說明賣腎緣由之前,2月26日,兩名自稱排隊賣腎者阿健和阿強聯系南方都市報,表明他們曾經和舒某一起排隊賣腎。隨后南都記者找到另一名已經摘除左腎的排隊賣腎者阿進,詳細了解了他以2萬元價格賣腎的經歷。
據衛生部統計,我國每年約有150萬的人需要器官移植,但是每年僅1萬人能夠接受移植手術,器官缺乏是主要原因。而3名排隊賣腎者介紹,即便在這種腎源供不應求的情況下,由于不同血型以及腎臟配型等技術原因,通過網上聯絡的賣腎者通常都要排隊等待配型成功的主顧。
“經過賣腎中介介紹,去年11月7日我從杭州乘坐火車到達漳州,身上只剩下1.1元。”賣腎者阿進稱,那時,他居住的一個供體窩點已有20多個排隊等待賣腎的人。至2012年2月14日,因為一直沒有配型成功,阿進被漳州的賣腎中介介紹到廣州的賣腎中介“強子”處。而在“強子”的安排下,2月23日晚,在佛山順德一處民居內,阿進在麻醉狀態下被人做了左腎摘除手術。
每個腎收受體22萬—27萬元
據統計,目前我國每年約100萬名患者需要腎移植。2011年,國內合法進行腎移植手術還不足4000例。國內器官移植系統不健全,巨大的市場需求導致地下賣腎中介的興起,在全國非法器官交易已經形成一個龐大的地下網絡。但在這個地下網絡中,賣腎者獲利往往只是患者花費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4月11日,東莞市第一市區檢察院通報,經查明,從2011年5月許開始至2012年2月23日,經犯罪嫌疑人陳某高或葉某龍介紹腎患者,犯罪嫌疑人孫某或趙某強介紹賣腎者,犯罪嫌疑人張某榮充當腎患者中介、賣腎者中介雙方聯系人,犯罪嫌疑人周某章、張某鑫、陳某琴、龍某燕、高某、賴某湛、鐘某(后三人交替參與手術)在佛山、廣州等地,先后多次進行非法腎移植手術。每例手術收取受體22萬至27萬不等的費用,其中2萬元支付給供體,2萬至5萬作為陳某高或葉某龍的介紹費,其余由主刀醫生周某章等人分成。
據了解,舒某的腎臟移植到患者黃某體內,黃某支付手術費23萬元,舒某只得2萬元,其余21萬元都在各個環節瓜分。
據悉,警方曾先后聯系到包括阿進在內的4名摘除腎臟受害人做了相關檢查和筆錄。接到法院《告知書》,聽說查繳到一些贓款,可以給受害人賠償,至8月30日,已有3名受害人到法院提出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
對話
賣腎者阿進:
手術、回家路上都被蒙著眼睛
“我就是怕家人和朋友知道我賣腎,你們千萬不能說出我的名字和工作經歷。”阿進2月23日做了腎臟摘除手術,經過反復勸說、保證、猶豫、遲疑,3月3日下午,在順德北滘鎮一飯館包間內,他接受了南都記者的采訪。
阿進今年32歲,3月3日見面時,他臉色蒼白,左腹部的傷口還沒有長好,走路時佝僂著身子,小心翼翼。8月29日再次見面,阿進臉色已經正常,行動自然,他自稱在佛山找了一份工作。8月29日東莞人民醫院體檢報告顯示,阿進右腎已經代償性增大。
蒙著眼睛去做手術
南都記者(以下簡稱南都):在做腎臟摘除手術前,做了哪些檢查和準備?
阿進:從2月14日來到東莞,我們幾個就跟著“強子”到道滘醫院,做了乙肝兩對半、艾滋初篩、淋病、梅毒、丙肝、血液常規分析、胸透等項目,每人費用323元,都由“強子”負責交費。2月16日,“強子”帶人開一輛粵A私家車來,采了幾個人的血,做血溶配型。
23日下午1點多,我接到配型成功的通知,跟隨“強子”坐公交車到了麻涌,找了一家旅館,洗澡、剃陰毛、簽協議。我沒有看其他條款,只看了錢數是2萬元,然后在2頁紙的協議上簽了字,按了手印。
南都:你還記得在哪里做的手術嗎?
阿進:不知道在哪里做的手術,因為路上一直蒙著眼睛。只記得那天下午四五點的樣子,“強子”叫我下樓,一輛小轎車過來,一名女子坐在副駕駛位上。我坐后排,女子遞給我一個白色的鴨舌帽,一個黑色的全塑料墨鏡,“戴上以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蒙著眼睛,坐在車上,感覺開了20分鐘的樣子,上了高速,至少過了兩個收費站(聽到提醒收費的電腦聲音)。大約又過幾十分鐘,車停了。前面那個女的說:“現在還不能摘墨鏡”。有人牽著我,進入一棟房屋一樓的一個房間,然后才讓摘下墨鏡和旅游帽。
麻醉中醒來左腎已摘
南都:做手術的地方像醫院嗎?
阿進:完全不像!摘掉墨鏡后,我感覺就是在一棟居民樓。在那里休息一會兒,天黑以后,一名東北口音的青年男子進來,讓我換了一套睡衣,戴上鴨舌帽和墨鏡,牽著他的手,來到另一個房間,然后讓我脫掉睡衣,躺在一張狹長的床上。隨后有人進來,給我的手臂上安裝一個植入性針頭,先用注射器推了一管藥物,然后開始輸液,慢慢地,我就睡著了。
南都:手術過程你自己知道嗎?
阿進:不知道啊。等我醒來時,已是深夜了,我被人從手術臺上抬到開始換衣服的房間。我躺在床上,只感覺呼吸不暢,一深吸氣,肚子上的刀口就很痛,只能半呼吸。
手術第二天,我一直躺在那個房間的床上,輸了兩次液,每次都輸好幾瓶藥。因為傷口疼痛,睡不好,剛睡著,動一下,就會痛醒。
沒人的時候,我偷偷掀開肚子上的紗布看,在肚臍眼的左側,有一條豎著的刀口,長約12厘米,我知道我左腎已經被人摘走了。
賣腎2萬元養傷花了大半
南都:你在他們那里養傷多久?
阿進:不到兩天。我記得應是25日,東北口音小伙子拿了2萬元現金給我。然后上了那一男一女開的小轎車,還是戴著鴨舌帽和墨鏡,開了20分鐘不到,把我送到碧江輕軌站附近一個小旅館里。
南都:那時傷口怎么樣?
阿進:根本沒有長好,上車、下車都要人攙扶著才行,必須彎著腰,慢慢走,一咳嗽,或者車一顛簸,我都感覺到傷口很痛。
他們給了我7盒阿莫西林和7盒頭孢類抗生素,兩粒止痛藥,還有一瓶消毒藥水和棉簽,然后就走了。不敢去醫院換紗布,我在藥店買了紗布,自己消毒,自己換紗布。
南都:這次來東莞是做什么?
阿進:說實話,賣腎的2萬元除了有9000元還了信用卡欠款,剩下的在養傷期間已經基本花完了。現在我在佛山找了份工作,前幾天,我收到一份法院《告知書》,說抓這個團伙的時候,查繳到一些贓款,我可以要求賠償,所以現在就過來寫刑事附帶民事訴狀。
買腎要花20多萬 賣腎只得2萬
每例手術收取受體22萬—27萬元,其中2萬元支付給供體,2萬—5萬作為介紹費,其余由主刀醫生等人分成。(文中賣腎者均為化名)
都是誰在賣腎?
賣腎者稱好吃懶做者、曾有過好日子者才會想到賣腎解急
到底哪些人在賣腎,為什么要賣腎?在阿進、阿健和阿強他們看來,排隊賣腎的人,普遍好吃懶做,尤其是曾經有過好日子的人,更無法接受手頭沒錢的困境,才會想到賣腎解決一時困難。不過,阿進他們強調:“這些賣腎者起碼都不是壞人,盡管缺錢,也拼命想搞錢,但寧可傷害自己,也不想去傷害別人。”
西裝筆挺系著LV腰帶
與想象中不同,無論阿健、阿強和阿進,還是他們曾經見過的排隊賣腎者,“都不是衣衫襤褸,食不果腹”。南都記者眼中的阿強和阿進,都是一身西裝革履的打扮,而阿健不僅身穿合體的夾克衫、牛仔褲,而且腰間還系著一條LV腰帶,“這可是真貨,跟我老婆在香港買的”。
阿進曾是一家大型廣告傳媒杭州分公司的運營主管,自述因與女友發生糾紛,隨后造成兩張信用卡過度消費,透支額達到2萬元。南都記者電話采訪的兩家銀行證實,“完全符合客戶申辦信用卡的條件,也完全有能力支付一定的信用卡透支額度。”
阿健自述,2010年他曾在東莞洪梅一家大型家居企業應聘中層管理人員,試用期年薪都有35萬元左右,半年的試用期后,阿健被辭退,“在東莞我存了幾萬塊錢,后來到深圳打工一段時間,我就在坪山鎮買了一套4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首付11萬多。”
阿強自述,退伍后曾在連云港跟朋友做水晶生意,“剛開始的時候,向親戚朋友借了3萬塊錢,搞批發生意,結果還不錯,賺了不少,欠賬也都還清了。”后來,跟合伙人想擴大生意規模,又借了親戚朋友將近8萬元,結果卻賣不出去了,“壓了一堆貨”。
全都遇到眼前困境
在阿健和阿進看來,盡管排隊賣腎者之前的工作和生活差別很大,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都遭遇了眼前的現實困境:有的要還銀行貸款,有的要還信用卡透支款,有的要還賭債,有的急著籌錢給女友打胎,甚至有的想買iPhone手機……都急需用錢。
阿進曾是經濟尚可的中層管理人員,“沒想到因為家庭的原因,過度消費,兩張信用卡透支兩萬多元。”被催款公司電話催款逼急了,于是想到賣腎救急。阿進說,他決定到漳州賣腎時,身上只有100多元錢,而火車票就要126元,阿進“咬著牙向朋友借了點錢”,買火車票從杭州來到漳州,開始排隊賣腎。到了漳州城鄉接合部的一間出租屋內,找到賣腎中介時,身上只剩下1.1元錢。
阿健說,在深圳買房后,對他來說,每個月要交的1125元房貸,是他面臨的最大經濟壓力。雖然他斷斷續續也一直在打工,每月也有2000多元收入,老婆工資不高,收入也算穩定,但深圳生活成本較高,再加上房貸,始終讓他感覺經濟壓力巨大。“正好又碰到春節,老婆回老家帶走了家里僅剩的1000多元現金,到了正月那幾天,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而阿強則是第二次向親朋好友借款后,到了去年年底,一位親戚的2萬元借款到期,“眼看著還錢的日子越來越近,我也是逼急了,不想在親友面前丟人,與賣腎中介聯系上以后,買了一張火車票就去了成都。”
“寧可傷害自己”
“即便面臨經濟困境,但是不能向親朋好友借錢渡過難關,只有賣腎這一個辦法嗎?”面對南都記者的這個問題,阿健說:“我從小是媽媽一個人帶大的,我離開家時就跟我媽媽說了,我賺不到錢,不會回家見她。”對于求助其他親戚朋友,阿健的看法是:你一次兩次問親戚朋友借千兒八百的,沒問題,但問題是我現在每個月都要交房貸,總不能老找人借錢吶。
阿強是原本就向親朋好友借了不少錢,因為眼看著一位親戚的2萬元借款到期,再加上聽說賣腎對身體沒有多大影響,于是才決定到成都賣腎。
而阿進則說,“求人不如求己,親友不能提錢”,“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再說親戚的經濟條件都不是很好。”
在阿健、阿強看來,排隊賣腎的人,大多好吃懶做,尤其是曾經有過好日子的人,更無法接受手頭沒錢的困境,才會想到賣腎解決一時困難。但阿健他們強調:“這些賣腎者起碼都不是壞人,盡管缺錢,也拼命想搞錢,但也是寧可傷害自己,也不想去傷害別人。”
網上聯絡中介賣腎
據阿進、阿健和阿強介紹,雖然3人以前互不相識,賣腎經歷也不盡相同,但都是通過網絡聯系到全國不同區域賣腎中介,然后在不同區域中介之間流轉,輾轉來到東莞聚到了一起。
南都記者以“賣腎”為關鍵詞,在百度上可以搜索出來750萬條相關結果;在谷歌搜索引擎上可以搜索出1550萬條相關結果。這些搜索結果中,除了大部分為相關報道外,有不少都是各地收腎網站信息。比如西安肝腎信息網(西安賣腎)、唐山肝腎信息網(唐山賣腎)、廈門高價購腎、沈陽肝腎信息網(沈陽賣腎)、蘭州高價購腎、蘇州高價購腎……無一例外,這些公開高價購腎的網站,除了宣稱單腎對身體健康和壽命沒有什么影響外,還煞有介事地設置“國家規定”等項目,甚至直接留下手機號碼等聯系方式。
接受南都記者采訪的阿進在杭州通過中介,聯系到漳州的中介“老虎”,再被介紹到廣州的賣腎中介“強子”;阿健是在深圳聯系到江西的中介“蔡哥”,然后被介紹到廣州的賣腎中介“強子”;阿強則是在連云港通過賣腎中介,聯系到成都的賣腎中介,再被介紹到廣州的賣腎中介“強子”。
他們的親身經歷表明,這些各地中介互通信息,有能力高效安排不同供體在各地之間“流轉”,甚至可以共享供體腎臟配型的基本信息,去謀取中介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