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圖:這些高高的木頭架子叫“禾晾”,顧名思義,是用來晾曬稻谷的。 右圖:鱗次櫛比的山寨,隱藏于茫茫山林之中,神秘而幽靜。

左圖:鐮刀剃頭,讓人捏了一把汗。 右圖:槍聲很響亮,膽小的人要捂住耳朵。

蕩秋千,是岜沙青年男女談戀愛的經典場景
原始、野性、粗樸、自然,當然,還有清新以及神秘,當我厭倦了城市里殘酷的文明、虛偽的浪漫、乏味的生活之后,我被這個部落深深吸引。這就是貴州省東南部號稱最后一個槍手部落的——岜沙(音BIA,第一聲)。岜沙給我的印象太深,以至于我坐在電腦前,看窗外細雨綿綿,或者暗夜深沉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回想起那蒼茫的大山、濃密的深林、質樸的古寨,仿佛仍然在和那些純樸可愛的山民,手拉著手,一起跳舞。
每一棵樹下都有一個靈魂
岜沙所在的從江縣隸屬于黔東南州,其實是一個侗族聚居區,但岜沙卻是苗族,因為身穿黑衣,所以被稱為“黑苗”,在整個苗族中也是非常獨特的。傳說岜沙是九黎部落的一支。當年,蚩尤與黃帝征戰涿鹿(今河北省),失敗被殺,其兄弟便率殘部向西南部撤退,岜沙苗族的先祖就是這支先頭部隊──九黎部落。當地人口耳相傳的說法是:“當年我們的祖先披荊斬棘來到岜沙,見到這里是一片莽莽的森林,一只帶路的狗在岜沙的水塘里滾得一身浮萍。先祖就知道這里是有水的地方。他們認為這里很好,又隱蔽,又可以種水稻,于是就在這里隱居下來,從不讓外人發現……”
岜沙人生活在蒼莽的叢林里,對樹有著不同尋常的感情,他們信奉樹神,有一套完整的祭祀樹神的儀式;他們還實行樹葬,人死后不造墳、不立碑,而是在下葬的地點種一棵樹,以此期盼生命能夠一代一代延續下去。一棵樹有一個靈魂,越是古老的樹就越是有神性。因此,岜沙人從不隨意砍伐樹木,在岜沙,遮天蔽日的千年古樹隨處可見。岜沙在苗語中意為“草木繁盛的地方”,看來是名至實歸的。
岜沙絕無僅有的一次砍樹“行動”是在1976年,北京修建毛主席紀念堂,全國各族人民都踴躍投工獻料。懷著對主席無限敬重的岜沙人,毅然決定將寨前小山頭一棵全寨視為林中大神、直徑1.2米的千年香樟樹敬獻給毛主席紀念堂。樟樹出寨時,全寨老少都跑到公路兩邊夾道相送。為了紀念,還特地于樹址處建造了一座八角紀念亭“敬獻毛主席紀念堂香樟木紀念亭”。至今還有人前來祭祀,連游客到此也常常要上香祭拜一番。
所以,在岜沙的叢林中行走,我始終懷有一種朝圣的嚴肅心情,對每一株草木都產生由衷的敬意。并且時刻小心翼翼,深怕自己的行為一不小心,唐突了樹下的魂靈和樹上的神明。
最后一個槍手部落
綿綿不絕的月亮山麓嶺高林深,幾乎使岜沙與世隔絕,所以岜沙人至今依然保持著一身與祖輩別無二致的傳統裝扮:男子身著土法染制的青布衣、寬大的直筒青布褲,腰間別著匕首或砍刀、繡花的煙袋,肩上扛著火槍——“槍手部落”的稱號由此而來。岜沙男子對火槍非常重視,平時槍不離身,去世之后也一定要把火槍埋葬在身邊。火槍本是他們防身和打獵的工具,但這個作用在現代社會被無限弱化,一般只用作給游客表演。但每一枝槍都被擦得干凈明亮、神采奕奕,槍響的時候,會冒出一股濃濃的白煙,而那槍聲,仍然響徹云霄。
岜沙男人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也就是堪稱岜沙部落標志的“戶棍”發型:依照岜沙的傳統,男孩從出生那天起,不能隨便洗頭、梳頭,更不能隨便剃發、剪發,到十五六歲時用鐮刀把一頭長發統統剃去,只留下中央的一撮并梳成高高的發髻,這是他們獨特的成人禮,現在演變成很受游客感興趣的“鐮刀剃頭”節目。似乎每個成年男子都熟練掌握剃頭的技術,他們動作嫻熟,一般兩三分鐘就能剃好一個頭。讓人驚訝的是,剃頭的鐮刀就是他們日常收割用的鐮刀,我用手指摸了摸鐮刀的刀刃,感覺非常鋒利。
其實,關于戶棍發型,還有一個有趣的傳說:明朝時期,某個月黑星稀的夜晚,有個強盜欲潛入岜沙行竊。不料,還未得手,就被一個夜歸的村人發覺。村人一邊鳴放火槍,一邊大聲呼叫,強盜倉皇逃竄。一時間,村中大亂,雞鳴狗吠。這時,一個村人在情急之中一把抓住了一個正從身邊跑過的男子的頭發,并大喊強盜被捉住了。眾村人湊攏來用火把照看時,才發現是村中一啞巴男子,而強盜卻趁著這一間隙迅速溜走了。于是,當晚寨老就召集村中所有年滿14歲的男子來商議以后如何防盜。大家認為,如果留了獨特的發髻的話,那么晚上遇到強盜時,就算在黑暗中也能區別出村中人的。據說,發髻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留下來的,不知是否真實可考。但顯而易見的事實是,這種發型除了獨特之外,還方便人們耕作和狩獵,也可以憑添些威猛之氣。
正是戶棍、火槍、匕首、繡花煙袋,尤其是他們眉宇間偶爾閃過的凌厲的神情,使這些人與城市里常見的官員、商人、白領們相比,更加具有男人的原始野性的魅力。
與男子的野性之美相比,岜沙的女子則質樸而婉約。她們身穿彩色鑲邊的大襟衣、及膝的彩色百褶裙,扎著綁腿,這使她們走起路來顯得格外搖曳多姿。看著她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繡花、紡線,或者挑著擔子迤邐遠去,旁觀者感覺不到時空的流轉,這個畫面仿佛千百年不曾改變。
堅守“桃花源”
大部分岜沙人至今仍過著相對原始的農耕生活,他們開墾梯田,種植水稻;在家里飼養豬牛等牲畜,種田、舂米、砍柴、擔水,一成不變。在古老的岜沙寨子中的青石板上行走,常常見到人們赤腳與我擦肩而過,就連那些散步的豬或雞,都比我的心境悠閑。
但由于社會的發展和旅游業的迅速崛起,岜沙不可避免地受到現代文明的干擾和沖擊。岜沙再也不是鮮為人知的桃花源,每年慕名而來的旅行團、采訪團、觀光客不在少數,于是,人們的生活中多了一項重要的工作——表演。表演隊里的男子年齡不等,多為槍手;而女演員則基本是未出家的妙齡少女。他們表演的節目很豐富:迎接客人時列隊放槍和敬酒;祭祀樹神;斗牛舞;蕩秋千;鐮刀剃頭;蘆笙舞等等。表演接近尾聲時,還會邀請一名男性青年游客,與一名岜沙少女表演成親的游戲,被選中的男子當然以此為榮。
這種有組織的表演當然不是免費的午餐。據說,如果是對旅行團表演,那么每場大約收費400元,其中村委會提取10%,其余按實際參與表演的人數均分。每演一場,每人大約可分得五六塊錢,這對當地人來說,也是一項重要的收入。
除了在山寨中的表演,岜沙的火槍隊和舞蹈隊還常常被邀請去省城貴陽甚至更遠的地方演出,岜沙的原始文化也隨之傳播開來,從而也更吸引了大量游客好奇而探索的目光。只是,與其他文化遺產項目一樣,岜沙文化也面臨保護和傳承的課題,希望這支槍手部落的生活樣式以及原始、自然、野性的審美特征千萬不要變味,能夠生生不息地延續下去。
(鄭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