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遺書的采訪
記者節(jié)快到了,雖離開記者這個崗位已快兩年,但我仍然沒忘記那次采訪。那是一次真正讓我心靈震撼的采訪,那次采訪使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記者職業(yè)的神圣和悲壯。
調(diào)到這家雜志社工作以前,在平塘縣委宣傳部工作的我既是宣傳部的新聞科長,又是地區(qū)報《黔南日報》駐平塘記者站的記者,當時宣傳部和報社要求我一個月只要有四篇稿件見報就算完成任務,于我來說這個任務并不重,所以我并沒有把這個要求放在心上,更從來都不把采訪當作一回事,一個月當中只是抽幾天時間到基層去轉(zhuǎn)轉(zhuǎn),把材料弄到手后再花一個晚上就把當月的任務全部完成了,其余的時間我都用在了文學創(chuàng)作上。
2000年6月20日,還不到6點鐘我就被床頭邊的電話吵醒了,剛剛拿起話筒,就聽到部長的聲音在那頭急促地喊:“有任務,快到辦公室來,縣城進水了。”放下電話我急忙推開窗子往外看,只見洪水已經(jīng)漫過護河堤涌進了縣城。
我是最后一個走進辦公室的,進去時剛好聽到部長安排大家去參加搶險,我正準備隨大家出去,部長卻叫住了我,對我說:“者密鎮(zhèn)的六洞壩子被水淹了,很多群眾都被困在水中沒有出來,縣里正組織救援隊去六洞,你也到六洞去,你的任務是去采訪。”
六洞壩子在縣城的下游,從縣城到六洞有25公里,車還沒有走到一半,暴雨造成的蹋方就阻斷了公路,帶隊的譚縣長命令大家下車跑步趕往六洞。用了近兩個小時,我們才趕到壩子邊的山頂上,從山頂上往下看,腳下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汪洋,昔日阡陌縱橫的六洞壩子已經(jīng)失卻了她原有的面目,近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除了能見到的東一簇西一簇參差不齊的房屋上半身外,就只有滔滔的洪水了。
我們一行剛走到壩子邊,附近站在屋頂上的老百姓就對我們大聲地喊到:“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吧!”
為了安撫群眾的情緒,譚縣長一邊用手提喇叭向群眾喊話,一邊組織武警官兵和民兵應急分隊放船救人。武警官兵和應急分隊的戰(zhàn)士們兩人一組兩人一組地劃著船進入了洪水中,我正在不知該上哪張船時,譚縣長為我叫來了一張小船,對我說:“用來救人的大船不能多上人,你就坐這張小船去采訪。”然后又對劃船的人說,“你負責帶孟科長去采訪并負責他的安全。”
說實在的,長這么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洪水,當時心中很緊張也很害怕,望著那條小船,我有點猶豫不決。船家鼓勵我說:“不要怕,沒得事的,只要你坐在船上不要亂動,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剛踏上船譚縣長又叫住了我,他對一名站在岸邊接應的民兵應急分隊戰(zhàn)士說:“把你的救生衣脫下來給孟科長,一會你就不要上船了。”本來我的心中還有一絲絲的膽怯,但是譚縣長的這句話卻沖起了我心中的豪氣,我沒有接那位戰(zhàn)士遞過來的救生衣,而是說了一句讓我現(xiàn)在想起來都還很自豪的話:“縣長,救生衣留給救人的同志,他們比我更需要”。
麻堤寨的96人是最后一批被從洪水中轉(zhuǎn)移出來的群眾。麻堤救援行動于下午2點鐘開始。麻堤由于地處六洞壩子的下游,在我們所處位置對面的河灣處,因洪水來得很急很猛,寨中的96人沒有能夠及時撤出來,寨中的許多房屋全部被淹進了水中,只有少數(shù)幾幢樓房還露在水面上,96名群眾全部擠在那僅有的樓房頂上,情勢十分危急。為了盡快把被困的群眾解救出來,搶險指揮部從公路邊移到了上游距麻堤兩公里的河頭村,并從剛剛趕到的地區(qū)武警支隊救援小分隊和縣武警中隊中選了12名官兵,組成6個救援小組分乘6張船到麻堤去完成救援任務。我和電視臺的一名記者要求同往,開始地區(qū)支隊帶隊的黃參謀長不同意,后來經(jīng)作為指揮長的譚縣長同意后,我們才被同意乘另一張船去,這樣救援小組的6張船就變成了7張。
去麻堤救援的14個人被集中起來開了一個很短的動員會,先是譚縣長講話,然后是支隊黃參謀長講話,主要是強調(diào)安全紀律和注意事項,最后黃參謀長說:“現(xiàn)在給大家?guī)追昼姷臅r間,把該說的話都寫下來。動作快一點。”
我當時并不知道是叫大家寫遺書,當戰(zhàn)士們都拿出紙和筆寫起來的時候我和電視臺的記者還在傻傻地站著,譚縣長走過來對我們說:“你們也寫點吧,萬一你們回不來了我對你們的家人才好有個交待。”
譚縣長的話讓我感到了此行的悲壯,在拿筆寫遺書時,我想了許多許多,我有很多話想對我的家人說,但要下筆時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后我只寫了一句給妻子的話:“如果我回不來了你就改嫁。”我把寫好的遺書連同照好的幾卷膠卷交到譚縣長的手中,譚縣長在接過這些東西時緊緊地拉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真想抱住他哭一回。
那天的采訪既緊張刺激又讓人激動,我把帶去的10個膠卷都全部用完,行動結束歸來時我還沉浸在激動中,同我們一起行動的戰(zhàn)士們疲累得雙腳一落地就打起了瞌睡,而我仍一點睡意都沒有。我忙著將采訪到的東西梳理成文字,回縣城后連同挑選出來的照片一起投往省內(nèi)外的報刊,結果被全國20多家報刊發(fā)表和轉(zhuǎn)載。那是我記者生涯中最成功的一次采訪,也是寫得最成功的一次報道。成功的喜悅使我?guī)缀醯怂鶎懙倪z書,直到有一天譚縣長將那張紙條還給我時,我才又一次記起了那天的悲壯。
(孟學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