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水高利貸公司調查 政府官員公然參與放貸
習水“水公司”調查
常友和他發出的一封公開信。
在貴州習水,外人看起來有點“荒唐”的現象普遍存在著。
當地人常友是一家有名酒樓的掌柜,但兩個孩子卻在外過著每月600元收入的打工生活;2008年4月他是一家旅舍的老板,現在全家擠在一間租來的房子里,有時“只能睡沙發”;過去他是習水有點名氣的生意人,現在不僅身無分文,還欠下了一屁股債,“要還個十來年”。
全家人都在怪他,“連兒子都不愿意和我說話”,他恨自己去年因賭錢欠下了70多萬元,借下二三十個“水公司”的高利貸。為躲避追債,全家人經歷了半年的“生死大逃亡”,最終他獨辟蹊徑,寫下給各位債主的《一封公開信》,才化解了與“水公司”的怨結。
常友的“荒唐”故事只是一個縮影。近日,據記者暗查,貴州習水賭業興盛,“水公司”產業鏈條驚人,像常友這樣的人并不是少數。他也并非一個簡單個案--即使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怎樣一步步被拖下“水”的。
常友在習水經營的一家酒樓生意很紅火,“生意再好,每天賺的錢都上交債主”。四十剛出頭的常友從沒這么老實過,每天都煞費苦心到處兜攬客人,“接十幾個債主的電話”。
兩個月輸掉十幾年積蓄
1997年,常友在姐夫的指點下,來到習水縣城做生意。他以很低的價格買到一套200多平方米的房子,間成十幾個小房間,做起旅舍生意來。
2000年,常友的旅舍算裝修“仔細”的了。“一年少說也有五六萬元的純收入”。2005年,他在旅舍旁邊開了一家中高檔酒樓,加上旅舍賺的錢,一年收入上十萬元。在習水,日子算相當“滋潤”。上高中的兒子成績很好,女兒也很乖,老婆對他“唯馬首是瞻”,找他的朋友大把大把。
噩夢開始于2008年4月。“我去一家茶樓找黃會(化名)討回3000元外債,她不在。我急著要錢去瀘州進貨,她讓我先找李華(化名)墊上。”這是常友第一次和“水公司”搭上線,這筆錢每天的利息高達100元。
同時,常友第一次在茶樓開了“眼界”,“這是打大牌的地方,輸了錢有人主動借錢給你,都是高利貸,在當地被稱為‘水公司’。”“放水”有幾種情況,有的在牌場邊晃蕩,見誰輸錢就主動上前攬生意;還有的委托茶樓或賭館的老板代銷“水錢”。
從那以后天天有人打電話要常友去打牌,常友一腳踏了進去,開始昏天黑地地賭錢,“麻將”、“扎金花”,樣樣都玩。“天天輸,有時候一天輸好幾萬元,沒錢就找‘放水’的借”,短短兩個月他就借了二三十萬元。
全家開始躲債大逃亡
“‘水錢’利息高得很,借1萬元最高每天要還500元的利息。”一開始,他能還上利息,后來要借“水錢”還“水錢”。
利息像滾雪球一樣,前后連本金加利息已經超過了70萬元,債主也增至二三十人之多。
不久,價值30多萬元的旅舍被幾個“放水”的賣掉,“自動”抵債。
常友每天會接到二三十個債主的電話,“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2008年6月,他以看病為由跑到了瀘州,電話號碼也換了。
那時他每天僅利息就要還六七千元,老婆三番幾次要跳樓。他在外面待了十多天,身上沒錢,乖乖回來了。第二次“逃亡”更加慘烈--2008年8月他又“跑”了,這次沒告訴家人。他到貴陽住朋友家,每天只能吃一頓飯。幾天后,老婆孩子也全跑了。
等他輾轉找到老婆孩子時,“高中輟學的兒子和老婆在一家桑拿店打掃衛生,上高一的女兒在學習按摩”,一家人見面就哭了。
那段時間,“我們不停換地方躲,只要有親戚的地方就去投奔”。他說,老婆是個“老實人”,在按摩店打掃衛生,每天20元收入只夠付住宿費,為省錢,她每天只能吃一頓飯。
一封獨特的“公開信”
拖兒帶女的逃亡生活并不適合常友,帶他從鄉下出來的姐夫想出一個“絕妙”的策劃。常友一家回到了習水,路上他挨個給債主打電話:“請你到館子里吃個飯,把事情講清楚。”
重大的日子終于來臨。去年11月的一天,常友把債主請到自己的酒樓,擺了兩桌,將《給各位債主的一封公開信》在飯桌上一一分發。近30個人擠在一起,開始了一次特別的談判。常友的姐夫先念信,邊念邊解釋,債主們也靜靜地聽著。
信里首先寫了常友的逃亡生活以及躲債給這個家庭帶來的不幸,“常友長期在外,對債主們和對他自己是一個極大的損失……在異鄉找這筆錢來償還債主們的錢是萬萬不可能的”……“如果債主們有誠意,可以與我們聯系,如果沒有誠意,那就是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公開信》提出了解決方案,主要是從今往后,常友保證還清本金,不再算利息。再“以菜抵債”--債主們吃飯按兩折收錢,其余作為還款。
《公開信》對常友來說,更像是回習水的通行證。債主們權衡利弊,基本上同意。目前,效果慢慢顯現。“4月13日當天就有3批包席,其中2批是用來抵債的”。
下半輩子替“水公司”打工
常友現在沒有一點老板樣,在酒樓附近租的房子每年租金4500元。但160平方米的房子還同時是酒樓的廚師、服務員的宿舍,就連常友也不得不常睡在沙發上。
前后算起來,“以菜抵債”的常友已經抵了五六萬元的債務,可過低的成本又讓他欠下菜市場的菜錢。
酒樓每年的純利達十幾萬元,常友沒留下一分錢,應付不斷的催債。
去年4月之前,常友還是飯店老板;一年時間,兒子去福建打工,女兒因承受不了議論,再也不愿上學,在一家服裝店打工掙錢,每月工資650元。常友說,兒子恨他恨得要命,“直到現在都不愿意跟我多講話”。
4月11日半夜時分,習水縣殯儀館人聲鼎沸,哀樂不停地播放。大院燈火通明,除靈棚外所有房間都放滿了麻將桌。出租車司機張師傅說,這里只是習水人打“小牌”的地方。
在縣城中心地帶,各類茶樓、商務會所及居民樓二層以上住房都可能是“打大牌”的去處,動輒數十萬元。更神秘的是“流動牌場”,如果不是圈內人,根本不知其所在地。這類牌場打得很大,隔幾天就另租地方。
“水公司”老板背景不簡單
與牌場相互依附的是“水公司”。“水公司”是高利貸公司的別名,放高利貸叫“放水”。各個牌場往往都有固定的“放水”人守候,個別茶樓、商務會所本身有時也會成為中介。
“放水”的利息很高,最高達每萬元每天500元,一年光利息就能達十幾萬元。參與“放水”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的,當地人告訴記者,這些人中還有政府機關工作人員或者其家屬。
4月13日晚,在習水西城區一家商務會所,服務員幫忙找來一個自稱專門混在牌場里的人和記者玩“斗地主”,每盤20元、80元、100元不等。當記者表示缺錢時,對方馬上表示,可以“放水”給記者。
當地人說,像常友這樣深陷“水公司”債務的人不在少數。常友聯系過3家有同樣遭遇的人,債務人都在一夜間輸了十幾二十萬元,第二天就跑了,至今沒給家里打過電話。
在常友列的不完全債務清單上,共有20名債主。他說,其中有6位本身就是政府工作人員,或配偶在政府部門任職。記者在習水縣網站上,查到其中一個公職人員的名字。但由于沒有欠條,其身份還待進一步確認。
根據常友列出的清單,他一共欠下20名債主585000元,光利息就付了614000元,根據當地的規矩,常友在發出“公開信”后已經不用再還利息,但他還要支付近60萬元的本錢,相當于前后付出了120萬元。
(杜安娜、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