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白發女教師和她特殊家庭的真情演繹
在黃平縣、凱里市和福泉市的交界處,有一個叫代支的偏僻村落。在這個村落里,有個特殊的家庭,它是由兩個婦女和兩個小孩組成的。其中兩個婦女都曾是代支小學已故校長潘紹凡的妻子。
潘紹凡和兩個女人之間曾經演繹了什么樣的故事呢?兩個女人又因何走到了一起?近日,帶著這些問題,記者走進這大山深處采訪,白發蒼蒼的老媽媽何俊英,隱忍負重,演繹濃濃人間真情,催人淚下,令人噓唏扼腕……
有心寨鄰 讓一對有情人牽手
何俊英,1940年12月初4生于黃平縣谷隴鎮加巴村,家有5兄妹,她排行老三。父親早年去世,母親撐起了一個家,她培養何俊英讀書,直至初中畢業。
潘紹凡,1935年出生,也是谷隴加巴人,初中畢業后考取了鎮遠師范,畢業后分配在谷隴中學教書。
兩人的故事,是從1961年秋開始的。
一天,何俊英和母親正在家里忙乎,突然門上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這是誰呀?何俊英覺得納悶,把門打開的時候,本村潘永杰的母親出現在了眼前,她笑容可掬。
進門之后,老太太仍然沒有收起臉上的笑容,她拉起何俊英的手,上下打量著,表情頗為異常,何俊英臉都紅了,心里更覺納悶。接著,老太太口中念念有詞,鉆進屋里與何俊英的母親嘮叨起來。
不知道怎么的,潘母這次到訪,讓何俊英感到不安和緊張,總感覺潘母是沖著她來的。她無心做事了,豎起耳朵,探聽潘母和母親到底在說些什么。但是,兩位老人的聲音很小,她只聽到“潘紹凡”、“教書”、“房子”之類的詞句。
說起潘紹凡,何俊英是很熟悉的,他個頭高,溫文爾雅,是村里少有的讀書人,不僅如此,何俊英在谷隴上學的時候,潘紹凡還是學校里的老師,怎么說她還管潘紹凡叫潘老師呢!
“莫非潘母要把我介紹給他。”想到這里的時候何俊英突然猜疑起來,她的臉“唰”地紅到了耳朵根子。
正在這時,母親和潘母出門了。果然不出所料,潘母是為潘紹凡來的,她叫住何俊英,笑著說:“英子,我們看你和紹凡很相配,我來做媒,撮合撮合,紹凡同意了,你媽也沒意見,就看你的了。”
何俊英的心蹦蹦直跳,臉上火辣辣的,著了火一般,她看了母親一眼,扭頭就跑進了家里……
不幾天,加巴小學的楊義校長也來到了何俊英家,還是為了潘紹凡的事,楊校長說,“小何呀, 潘紹凡人不錯,你們兩人在一起會很幸福的。”
其實,上次潘母來的時候,何俊英就默認下這門親事。楊義校長再撮合,事情就更簡單了。
1962年元月18日,兩人在加巴舉行了婚禮。雙方家族都來了,當時正是困難時期,小夫妻倆收到的禮物是一口皮箱,一床被窩墊單,每人還分別得了套平板布衣服,就這么簡單。
找點豬肉來添喜就“難于上青天”了。大伙湊了點錢,就分頭去弄伙食,無法弄到豬肉,倒是買到了兩只小白兔,這已經很不錯了,因為當時不少人只能吃老南瓜完成婚禮的,連兔肉都指望不上。
下午5時,婚禮開始了,潘紹凡拉起何俊英的手,跨過門檻,走進了堂屋里跪下,拜了天地。開飯了,肉很少,大家舍不得吃,紛紛往潘紹凡和何俊英這對新人的碗里夾,祝福他們“白頭到老,早生貴子”。聞聽此話,小兩口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目光頓時碰在一處,彼此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美中不足,恩愛夫妻不能生育
結婚后,潘紹凡就調動工作了,先到加巴,后到重興,都是在小學里教書。在重興,因為何俊英有文化,白天在食堂做飯,晚上走進各村寨上夜校,還要給奮戰在生產一線的青年突擊隊傳授歌曲。1969年,潘紹凡又被調到了黃平縣代支小學當校長,因當地教師缺乏,何俊英被聘為了代支小學的代課教師。
這夫妻倆感情很好,在工作上相互支持,何俊英不止一次地說:“紹凡,我業務不熟悉,你要多多指導。”潘紹凡很高興,連連低頭,何俊英對工作從陌生到入門,再到得心應手,凝聚了潘紹凡的心血。
除了工作上偶有爭辯,夫妻倆幾乎沒吵過嘴,潘紹凡的工資全部交給何俊英保管。何俊英管起錢來“一緊一松”:生活上簡樸,能節約就得節約,從來不亂花一分錢;但是潘紹凡要說買教輔書籍、教學用具什么的,要多少,只要在支付能力范圍內,何俊英從來不含糊。
代支地處黃平縣邊地,交通極為不便,文化教育非常落后,繼任校長之職后,潘紹凡努力工作,一心一意培養人才。他經常在晚飯后到學生家去搞家訪,給孩子們輔導功課。夜深了,才打著手電,哼著小曲回家。
無論有多晚,何俊英都會帶著手電,等在村口,當遠處的夜幕突然有了亮光,她就會打開手電筒,告知對方自己已經到 “老地方”等著了,讓他放心。亮光越來越近,他就叫著丈夫潘紹凡的名字,快步迎上前去,手拉著潘紹凡的手,“夫妻雙雙把家還”。
潘紹凡也是時時念著妻子的,他外出回來,還沒有到家便“俊英”“俊英”地大聲喊叫著,在家里做活的何俊英聽到喊聲,便迎出門來,夫妻倆就像多年沒見面了一般的親熱。老師們都說:“這兩口子,什么時候都像正在熱戀中的情侶,太難得見了。”
然而,這對恩愛夫妻,也有痛處,因為結婚多年,何俊英一直懷不起孩子。無論他們頂著多少榮譽的光環,沒有孩子,就難得抬起頭來,尤其是在農村。
夫妻倆很難過,何俊英經常自責,潘紹凡起初不露聲色,日子長了,加之村子里的謠言也都出來了,他開始鎖起了眉頭,空閑時,經常一個人踱著方步,或者傻乎乎地坐著。深夜里,他經常一個人呆在家門口,背靠墻壁坐著,要么大口吸煙,要么就長吁短嘆。此情此景,何俊英心如刀絞。
“無論如何,都要為他生個兒女。”看著潘紹凡的樣子,何俊英坐不住了,她提議到醫院去檢查,潘紹凡正好也有此意。
此后,每逢放假,他們都要外出檢查。去過貴陽醫學院、黔東南州醫院、以及凱里四一八醫院,但都沒有查出結果來。到醫院不行了,潘紹凡想到了民間醫生,有好心人推薦說臺江施洞有位民間醫生治不育不孕很有把握。于是夫妻二人行舟順水而下,趕到臺江縣施洞,找到了這位民間醫生,但是此行也沒有讓這對夫婦看到希望。
潘紹凡還沒有死心,他深愛著何俊英,不想因為此事而讓他們從此分開,他開始謀劃著更大的行動。一天,他把何俊英叫到身邊坐下,然后顯得有些吞吞吐吐地說:“俊英,我想把房子賣了,然后出省去檢查,外面的技術好,萬一出省不行,我們就出國……”何俊英嚇了一跳,說實話,她明白丈夫的此舉不僅是想要個孩子,還想挽留這段情濃于血的感情,可是,這樣付出的代價太大,她流著眼淚拒絕了。
……
何俊英老母看著這對夫妻實在可憐,說出了一個秘密:何俊英小的時候,體弱多病,經常吃藥,其中吃到了一種影響生育的藥物。
岳母許他另娶 10年間竟不為所動
1979年,何俊英的母親年事已高,重病在身,躺在了病床上。
潘紹凡和何俊英獲知消息,立即趕到老家加巴,看望重病老人,老人自知日子不多,對自己的病不太在乎,但是看到潘紹凡頭上已泛起了許些白發,禁不住傷心落淚。
一天,老人把何俊英一個人叫到了床邊,她拉著女兒的手,撫摸著,然后有些吃力地說:“小英吶,我知道你和紹凡感情好,但是到現在他還沒有子女, 我看他太可憐,算了,你就和他分開吧,讓他重娶一個,看能生育不,好不好?”
母親的話還沒有講完,淚水已經打濕了何俊英的臉孔,她握著老人的手,閉上眼睛,低頭答應了。老人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事后,何俊英走出門去,撲在屋外床鋪的被子上,泣不成聲……
不久,她把老母親的話,一一告知了潘紹凡,并表態說:如果潘紹凡與她離婚另娶,她一定不阻攔。
潘紹凡沒有說話,在事后也沒有離婚另娶。開始何俊英認為是因為老母還沒有去世,他不忍心這么做。但是,1980年,老母撒手西去后,潘紹凡還是沒有動靜,對何俊英仍是關懷備至。
何俊英不止一次地說:“紹凡,我愿意和你離婚,你另外娶吧,不要再耽誤時間了,看看,我們都老了。”潘紹凡卻搖了搖頭。
也有不少人勸潘紹凡盡快離婚另娶:“你另找一個吧,人家生了女兒的都還要去找,更何況你連女兒都生不出來。”
潘紹凡仍然不為所動,一晃就是10年。
何俊英再次坐不住了,他反復找潘紹凡談話,變臉和他吵架,甚至以死相逼……這個時候,潘紹凡才下了決心。
善良妻子苦苦相逼 他終于做了“負心”男人
1989年,黃平縣重安鎮的媒婆扁烏(音名)把當時年僅27歲的離異女子吳廷珍介紹給了潘紹凡。
吳廷珍沒有文化,老實巴交的,這樣的女子守規矩,戀著家,潘紹凡和何俊英心里雖然都有著說不出的苦痛,但還是很滿意。
1990年3月份,潘紹凡和吳廷珍正式結婚。
婚禮在代支小學茶場里舉行,潘紹凡常在這里種植茶葉,他在這里也有住房,代支小學的住房,就留給了何俊英。
婚禮很熱鬧,來了不少親朋好友祝賀,大家都希望吳廷珍能生育,跟潘紹凡添個一男半女。
何俊英沒有去,她一個人在家里呆著,傻乎乎的坐在沙發上,淚水已經哭干了,這一天到來的時候,她已經擠不出淚水了。
此時此刻,潘紹凡的心也很不安寧,他時不時環顧四周,在人群里搜索,始終沒見到熟悉的影子。
他坐不住了,稍有空閑,就一口氣跑下山來,鉆進原本熟悉的家,看著正呆坐的何俊英,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淚水奪眶而出,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痛哭不止。
何俊英從沙發上站起來,換了一副笑臉,她對著潘紹凡說:“哭什么,一個大男人,就要有點大男人的樣子,更何況這是好事情,快起來,去陪陪她吧,這個時候,不能離開的……”
說著,何俊英取了塊臘肉放在靠墻的地面上,又走出門去,打了兩斤白酒,連同臘肉,交到了潘紹凡的手中,然后動員他趕快出門。潘紹凡擦干眼淚,接過臘肉和白酒,轉身離開了,突然,何俊英又若有所思,她追出門去,對著潘紹凡說:“紹凡,再去買只雞,這樣才合禮數。”潘紹凡低頭答應,轉身離去。
目送著潘紹凡遠去的身影,何俊英眼淚流下來了,遠方的山巒變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起來……
躺過30年的婚姻長河 “負心”男子終于后繼有人
潘紹凡結婚后,何俊英沒有另嫁,而且從來都沒有另嫁的想法,風風雨雨30多年了,現在她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就默默為潘紹凡和吳廷珍祈禱,祝他們早生貴子。
潘紹凡始終沒有忘記何俊英對他的好。家里有好菜的時候,就請何俊英來一起來分享。半年多后,這兩家子經常合在一起做飯吃,在旁人的眼里,他們是特殊的一家子。
有個一男半女,潘紹凡盼呀盼,盼了30多年。1992年初,他終于盼來了希望的曙光,他的新妻吳廷珍羞澀地告訴他,自己懷孕了。潘紹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摸著妻子的肚皮,竟然大叫起來:“我要有兒子了”。何俊英聽說以后,格外高興,她把吳廷珍平日里干的活全部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潘紹凡和吳廷珍過意不去,何俊英就說:“讓她把孩子保養好就行了。”
1992年9月,吳廷珍就要分娩了,何俊英怕出意外,就日夜守候在床邊。孩子快要出生的時候,她覺得還是沒把握,立即動身,翻山越嶺,去喊來醫生。
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兒,取名潘文艷。潘紹凡和何俊英抱著孩子,是百感交集呀,30多年來的風雨,又歷歷在目……
由于喜慶,再加上農村生下了第一個孩子要辦酒的習俗。潘紹凡和何俊英決定好好操辦一回。客人到來那天,何俊英破例喝了很多,她對客人說:吳廷珍生下的女兒,也是她何俊英的女兒,她非常高興。代支小學的老師們說:“這么多年了,難得見何老師一醉呀!”
到1996年3月,潘紹凡的兒子潘文杰又“呱呱”墜地。
老媽媽的生命之燭,點亮兒女漫漫人生路
但誰都沒有想到,兒女出世后,潘紹凡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
兒子潘文杰剛出生,潘紹凡就因身體不適住進了醫院,那陣子,可把何俊英忙昏了,她既要照顧吳廷珍,又要為潘紹凡的病東奔西走。
經診斷,潘紹凡得了肺癌。何俊英先后送他到黔東南州醫院、中醫院以及貴陽的一些大醫院治療,但是沒有能把潘紹凡救下。
1996年8月10日,在小兒子潘文杰剛5個月大的時候,潘紹凡撒手西去,時年62歲。
臨終前,他把何俊英留在病房,兩人回想起了他們結婚吃兔子肉的故事,回想起了潘紹凡家訪回歸時,何俊英等在村口的情景……他們對這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感嘆不已……末了,潘紹凡斷斷續續對自己的行為懺悔:“俊英吶,我不應該走另娶妻子的路,我們應該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呀……”
何俊英眼含著淚珠,她說:“不要再說這些了,有了這兩個小孩,我們都感到幸福和滿足了。”
潘紹凡顯然不放心兩個孩子,說起他們時又是一番長吁短嘆的。何俊英知道他的心思。她認認真真地說:“兩個孩子,由我來帶”。
何俊英果然沒有失言。盡管潘紹凡和她已經離婚了,但是她一直都認為自己生是潘家的人,死是潘家的鬼,潘紹凡沒有做完的事情,由她來繼續下去。
她不光接過了撫養兩個小孩的重擔,連吳廷珍,她也接納了。相處多年,何俊英對吳廷珍就像是大姐姐對待自己的親生妹妹一般的關懷備至,吳廷珍不善言辭,但是她從心底里感受到何俊英對自己深情厚誼,在潘紹凡走了之后,她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留下來了。就這樣,兩個大齡女人和兩個孩子,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家庭。
何俊英是這個家的家長,吳庭珍是她的“內助”。她每個月有1100元的退休工資,每月領到錢,她全部拿出來,用于家庭開支。購買糧食的費用、孩子們的生活費、書學費、購買衣服、學習用具費等全部從其中開銷。何俊英還考慮得很周到,吳廷珍幾乎沒有經濟來源,伸手要錢難于啟齒,她就經常主動把錢交給吳廷珍保管,還為她購買新衣服等。而何俊英本人穿在身上的,都是洗了很多個年頭的舊衣服。
近年來,大女兒潘文艷考上了初中,寄宿在學校,家庭開支由此增大。何俊英為了增加收入,她不顧年邁,在村里承包土地種菜喂豬。
兩個孩子親切地叫何俊英為“大媽媽”,課余回到家里,他們都陪伴在大媽媽的左右,形影不離;何俊英要是遇到什么委屈的事流淚了,孩子們就跟著哭;干活回家腰酸背痛,孩子們就給她敲背做按摩。近年,由于年事已高,何俊英身體不好,患有心臟病和高血壓,兩個孩子擔心得不得了,何俊英的身體要是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們都堅守在床邊。潘文艷現在已離家到鎮中學上學了,但每個星期,她都要打電話到家,問候大媽媽的身體可好。
年紀大的人愛嘮叨,何俊英就是這樣,無數個夜晚,她走進房間后,仔細的端詳著墻壁上潘紹凡的遺像。她嘮叨說:“紹凡,兩個孩子身體健康,都很聽話,我身體還可以,我再苦再累,也會送他們上大學的,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每當這時,她就感到輕松和愜意。一輩子,累過了、哭過了、痛過了,而在暮年,她滿足了,因為她沒有辜負那個男人的重托,點亮生命之燭照亮了兩個孩子漫漫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