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文學長河中,詩歌是文學與社會生活、文學與政治、文學與作家人生的一個主要癥候,見證文學的發展,訴說社會文化的風雨兼程。自胡適倡導五四白話新詩伊始到1980年代,詩歌一直是文學的主流文體之一。1989年海子自殺拉開了詩歌根葉飄零的帷幕,詩歌從文學中心走向邊緣,許多詩人紛紛逃離詩歌家園。當然,還有不少詩人堅守陣地探索新的出路與轉型,亦有不少年輕的詩人在逆境中迎風而起,加入詩歌創作行列。21世紀以來依然活躍著不少詩人群落,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自己做自己的風向標,在時間的序列中展示詩人的堅忍不拔與不懈努力,書寫當代詩歌的成長軌跡。新世紀出現的詩歌流派數不勝數,限于篇幅,只能暫列舉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流派,管窺新世紀詩歌的發展現狀。
1999年盤峰論爭中詩歌被撕裂為知識分子寫作和民間寫作群體,“第三條道路詩歌流派”作為中國21世紀的第一個詩歌流派誕生于1999年,走著一條區別于一般詩歌創作的“知識分子寫作”和“民間寫作”的新路,將詩歌的思想之道和藝術之道有機結合,強調詩人個體的位置和基本的責任感,建立起一種直接指向人性的寫作方式。代表詩人有樹才、馬莉、老巢、莫非、安琪、龐清明、遠觀、北殘、衣水、西域、徐僑、陳瑞生、席永君、胡亮、凸凹等。比如樹才的《多么薄,多么寒冷》中 “那位被遺棄在橋洞口的老乞婦/能不能熬過這西北風整夜的抽殺”,以一種悲憫的人文視角觀照生活的陰暗角落,以個體的觀感闡釋生命的存在。2004年《第三條道路》的出版和2007年《穿旅游鞋的舞神們》、2008年《中國詩歌先鋒榜》《在路上:第三條道路先鋒詩人作品集》的出版,標志著該流派已經走向成熟,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理論體系。
新的道路不止一條,同樣創辦于1999年的“界限詩派”倡導平等、坦誠的交流,鼓勵詩人獨立的判斷和創新,以寬容、安靜的氛圍,為愛好自由的詩人提供研討詩藝、共同進步的棲息地。界限詩群包括李元勝、金鈴子、海煙、曹東、仲詩文、紅線女、梅依然等人。李元勝的《木姜子》書寫木姜子“有熱情的姿勢,也有著絕不妥協的個性”,而“這一切并非源于堅持/而僅僅是源于宿命”,對一種植物進行擬人化視角個性分析。紅線女的《月半節》以汶川大地震為背景,訴說了對遇難者的痛悼情緒:“我已備好上等酒菜無數/蟠桃壽面無數/良田寶馬無數/金衣玉器無數/我焚青香燃紅燭/點火把等候”。界限詩派還創立了大型詩歌網站,用網絡的形式推動詩歌的發展,同時推動網絡詩歌的發展。2009年8月13日,由重慶市作協、重慶大學出版社和界限詩歌網站共同編輯、出版了“界限詩叢”新書12本,集合了出生于60、70、80年代較為活躍的詩人的作品,叢書客觀地反映了近10年來重慶青年詩歌、尤其是網絡詩歌創作的部分現狀。
詩歌既是屬于地域的,又是超越地域的。1985年《丑石》詩歌民刊在福建霞浦成立,最初的《丑石》是不定期出版的油印詩刊,經過不斷地發展之后,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詩群流派,同時也從地方發展到福建以至于全國,成為全國性的民間詩歌刊物,曾被譽為中國五大民間詩報刊之一。丑石詩歌網在2003年成立,形成了規模更大的丑石詩群。丑石詩群中謝宜興、劉偉雄、安琪、石灣等通過細微的日常生活的敘述呈現個體的哲理審視,從而達到詩意的審美化。比如,謝宜興的《父親的忌日》《鏡框里的父親》表達了對父親的深切思念和無盡緬懷,“我的每一次回想都是最深的深淵”,寫出了親情的沉重與震撼。丑石詩派確立了發展詩群的兩項原則:一是反對“占山為王”、劃地為牢、搞小團體的封閉性;二是以一種開放的姿態,在交流中廣泛結交和接納各種各樣的詩友。正是這種“開放性”的積極心態,使丑石詩群成為跨越地域的現代詩群。
詩歌洋溢著神性的光輝,亦無法割裂現實的陣痛。打工詩歌的成就近10年來令人矚目,打工詩歌成為忙碌打工者表達自身情懷的快捷方式,它用文學樣式傳遞著打工族的工作狀態、日常生活經驗和生命體驗,折射出人生、社會、話語和精神的變遷。打工詩派包括鄭小瓊、程鵬、許強、張紹民、羅德遠、張守剛、徐非、李笙歌、柳冬嫵、宋世安、何真宗、蔣明、趙大海等人。如鄭小瓊在《流水線》中寫的:“在流動的人與流動的產品間穿行著/她們是魚,不分晝夜地拉動著/訂單,利潤,GDP,青春,眺望,美夢/拉動著工業時代的繁榮/流水線的響聲中,從此她們更為孤單地活著/她們,或者他們,互相流動,卻彼此陌生/在水中,她們的生活不斷嗆水,剩下手中的螺紋,塑料片/鐵釘,膠水,咳嗽的肺,辛勞的軀體,在打工的河流中/流動”。詩人將一種赤裸裸的觸目驚心的原生態風格呈現在讀者面前,字里行間涌動著對底層民眾的悲憫氣質和人文關懷。在某個意義上,打工詩歌成為一個群體的縮影,表達了草根的民間立場。
2005年周瑟瑟開始倡導卡丘主義,其成員主要包括周瑟瑟、朱鷹、孫家勛、張后、錢剛、曹野峰、李成恩、林忠成、姚彬等,卡丘主義認為存在即合理,詩歌要表達的是內心里不被人所知的那一部分,以及對未知世界與人的探求,其目標非常顯明,就是追尋中國文化的源頭。傳統文化意象成為周瑟瑟詩歌創作的核心,如《空池塘》《老禪師》《寂滅為樂》《忍辱》《廣成子,神仙生活》等作品,對傳統文化進行了現代性闡釋,詩中呈現出詩人窮盡20余年的追求與堅守:對塵世生活的超越,對回歸田園美好的追求,對超凡脫俗的佛國向往,對傳統文化的無限迷戀。在后現代主義生產消費全球化歷史進程中,如何面對傳統精神與人本價值的重估,是一個具有時代意義和未來公眾價值的重要命題,從這一個角度來說,卡丘主義的行為選擇表現了對未來的傾向和活力參與,旨在建立人本思想個體解放所獲得的社會共生狀態。
詩人的代際承傳中,“90后”逐漸顯山露水,書寫著不同于“60后”、“70后”、“80后”的生命體驗。“90后詩歌群落”旨在把“90后”詩歌作者凝聚在一起,無地域之分,無年齡之別(但務必是1990年1月1日后出生),崇尚詩歌精神,堅持詩歌創作和詩歌活動,發揮團隊力量,打造“90后”詩歌新銳及前衛的先鋒詩歌。一群年輕詩人如李唐、蘇笑嫣、藍冰丫頭、蒙蒙、老祥、河夜、木魚、齊悅、落影、何欣航、竹籃若水、原筱菲、周劍康等創作的詩歌質地單純透明。如原筱菲的冬天序列詩:“沐著潔白來到這雪野不是為了賞風景/其實我是來為這冬天祝福的/祝福像諾言/掛滿了細雪中的/每一個枝條。”“90后詩群”正如在《宣言》中所說:“‘90后’詩歌孤獨清冷淺吟低唱,‘90后’詩人形單影只獨自徘徊。游蕩在校園內外,游蕩在自己的博客空間或是一些民間論壇里獨自傾唱。”“我們追求從內心深處迸發的,從喉嚨里吶喊的,最原始質樸、最高亢華美的詩歌。我們擯棄虛假的、迎和的、授命的、呻吟的、口水的甚至垃圾的分行文字。我們可以原諒詩藝的瑕疵,但我們絕不原諒對詩歌的污藐。”
需要特別提到的是,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云南省寧蒗彝族自治縣地處滇西北高原川滇交界處的小涼山詩歌逐漸被外界所關注,現在已形成“小涼山詩人群”,代表人物有魯若迪基、阿克·霧寧石根、阿卓務林、楊洪林、沙馬思井、和文平、殷海濤、何順明、賀興澤、和建華、李黑、李永天、任尚榮、劉忠友、芳天子、拉木·嗄吐薩、娜金拉等,云南當代文學簡史《流淌過往的文學時光》中這樣評價:“他們的詩有‘苦蕎’一樣清新苦澀的氣息,他們描寫鄉土,抒發感情,讓人耳目一新。”他們的詩歌體現出民族地域特征的民間創作品質,表現涼山腹地少數民族的生活方式與思維習慣。2006年9月,《邊疆文學》以“專號”形式集中推出他們的作品,和《小涼山詩人詩選》一起,成為這個“詩群”的里程碑。
由此可見,本世紀起,伴隨著巨大的社會轉型,新世紀詩歌生態也在發生急劇變化,多種詩歌流派形成了縱情狂歡的熱潮。這些詩歌熱潮主要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一是舉辦詩歌“嘉年華”,各種詩歌節、詩歌朗誦會、詩歌論壇、詩同題賽、詩攝影、詩婚禮、詩超市、詩歌萬里行、詩行為藝術等活動競相上演,用別樣的藝術形式演繹詩歌的本質。二是詩人群落自覺傳承更新,“60后”、“70后”、“80后”、“90后”形成了年齡階梯,也傳遞著融合著容納著不同的生命體驗,這種體驗從沉湎感官愈來愈走向內心的吟唱與守望,草根詩人不屈不撓茁壯成長;三是詩歌主戰場轉移為網絡狂歡,互聯網徹底顛覆了詩歌和文學的傳統傳播方式,網絡變成詩歌和詩人生存、獲得某種程度認可的重要空間,并直接影響到詩歌的語言和表達方式。網絡給新詩注入了興奮劑,刺激著詩歌巨大的生產力。但是也需要注意,詩歌熱潮在帶來詩歌繁榮時,同時也帶來標準的“匱缺”與尺度的“失范”;超速創作的浮躁心態、膨脹和倫理滑坡也給詩學建設帶來陰影。
21世紀的詩歌正走在路上,新的語境下,詩歌在新的文化形式承載和多重語境壓力下正努力變換“招數”,呈現出與商業、文化、政績合謀,在文本、倫理、市場、技術中掙扎的多元雜糅狀態,這種嶄新形態需要新的生長空間也需要建設良性循環的規約;同時還有一部分詩人依然在用詩歌的形式探求著世界的真實狀態和人性的深度、廣度,探索詩歌文字之美,尤其是那些在民間的寫作者們,始終堅守著詩歌的獨立品質,捍衛詩歌的尊嚴與榮譽。21世紀詩歌重新漸入日常生活,成為人類生存的一種表現方式,成為哲學思考的一種表達方式。(納張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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