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上不治之癥,身體癱瘓,雙手無力,當年醫生斷定他少則活3到5年,多則活25年,可如今他卻活了近30年!而且,在這30年中,他憑借著對苗族民間口傳文化的熱愛,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頑強意志與病魔抗爭,搜集整理出兩萬余行堪稱苗族百科全書并獲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殊榮的《賈》和三萬余行苗歌。
由此,人們記住了他:王鳳剛——貴州省丹寨縣苗族民間文化的守護者。
至愛深情
從丹寨縣城往南六公里,有一處坐落在云貴高原東南端半山窩里的靜謐所在,這就是名叫高排村的水族村寨,64歲的王鳳剛老人就出生在這里。
多年來,這里的人們世代農耕,說著苗族的語言,唱著苗族優美動人的歌,口傳著苗族無窮無盡的神話故事。
小時候的王鳳剛,像苗族村寨里其他的小孩一樣,常常圍在火塘邊,聽老人講述苗族遠古的神話故事。無數個漆黑的夜晚,他就這樣依在母親的懷里,枕著那引人入勝的神話故事,酣然入夢。
1963年,王鳳剛考入中央民族學院,學了整整四年的民語系苗族語言文學專業。1971年王鳳剛被調到丹寨縣革委政治部宣傳組(宣傳部)工作。
雖然未能實現做一名專業苗族文化工作者的愿望,但他卻割舍不了對苗族文化的熱愛。工作之余,對當地苗族民間文學的搜集整理成了他的愛好。
有一次,縣委宣傳部到五一村舉辦通訊員培訓班。他的堂外祖父吳玉金當時是被當作牛鬼蛇神來批斗管制的。王鳳剛想知道巫事與苗族文化有什么關系,頂著被人誤解的壓力找到老人擺談。
老人告訴他,《賈》是苗族文化中最重要的東西,許多巫事和巫詞與《賈》有著密切的淵源關系,《賈》口傳了從開天辟地到遷徙、歷史、習俗、婚姻、祭祀等大事;懂《賈》的才能當理老,當寨老,當巫師。那以后,王鳳剛知道了《賈》是苗族文化的重要寶藏,不能讓它失傳,而要把它傳承下去。
隨著改革開放的來臨,人們的思想開始從文化禁錮中走出來,縣里逐步恢復并重視傳統的文化娛樂活動。縣委宣傳部還請來歌師、《賈》師座談。
不久,縣里推薦吳玉金和陳金才兩位歌手參加了黔東南州民間文學工作會議。隨后,王鳳剛和陳若塵等用一個多月時間記錄了陳金才的材料,寫成《陳金才歌選》,總計1000多行,16K紙整整100頁,苗漢對照,開創了貴州省民間文學資料集科學版本的先例。陳金才到北京參加全國少數民族民間詩人歌手會議,受到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詩刊》編輯部還選刊了他的民歌。
從此,王鳳剛踏上了尋訪苗族文化遺存的征途,踏遍了丹寨的山山水水,當時全縣139個大隊,他走了110多個。一到寨子他就打聽誰的歌多、誰的故事多。晚上徑直找上門去,點上蠟燭,跟老歌師們擺談,邊談邊聽邊記,蠟燭完了就打手電筒記。
憑著對苗族文化的熱愛,王鳳剛不斷地創出業績。1980年到1984年,王鳳剛參與《丹寨縣苗族民間文學資料》、《陳金才歌選》、《民間文學三套(故事、歌謠、諺語)集成》等搜集整理,共撰寫神話、民歌等40多萬字。
醫學無情的宣判
1982年,王鳳剛發覺腿腳乏力,走幾里路就像走了幾十里。起初,他以為是風濕,沒有掛在心上,只找點草藥隨便應付。1983年,他感到走路越來越費力。在單位領導和縣領導的催促下他才到州醫院去檢查。由于條件限制,當時州里沒能查出是什么病。后轉到省人民醫院,終于查出了病因——肌萎縮側索硬化癥!結果出來那天,神經科主任王醫師把他叫到辦公室,用很親切的語氣說:“叫你到我的辦公室來,因為你是共產黨員,我相信你能承受這個事實。醫書在這里,你自己看吧!”王醫師指著辦公桌上的《神經內科學》讓他自己看。
“肌萎縮側索硬化癥這種病目前不能治愈,只能控制,病程發后,快的3至5年就死,最長的25年。”看到書上的記述,王鳳剛仿佛遭到晴天霹靂,心都涼透了!經過一段時間治療,病情似乎有所好轉,王鳳剛打心底高興,于是早上接受治療,下午空了就拿出錄音機記錄整理和翻譯苗歌,僅在省醫治療期間就整理和翻譯苗歌1000余行。10天過去了,病情又恢復原樣。在省醫治療了一個月(一個療程),效果仍令人失望。后來在縣領導的建議下,王鳳剛又轉到貴陽醫學院附屬醫院治療一個療程,也不見好轉。
回來后,縣領導聽說有個上海醫療組來到省城,又讓他去治,可病情依舊。眼見縣領導為治療自己的病如此操勞,王鳳剛深為感動:“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干部,沒有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業績,縣領導卻為我付出那么多心血;縣里的困難我是知道的,有時連職工的工資都發不起,還擠出錢給我治病,我又為國家做了些什么呢?”后來縣里再叫他去治他總是婉言拒絕:“謝謝你們的關心,不要再浪費國家的錢和時間了,我要靜下心來,用有限的生命把工作做好,才對得起黨,對得起國家。”
迎戰“死神”創奇跡
病痛中的王鳳剛,憑著堅強的生命意志,寫就了人生的輝煌!在他搜集的五萬行苗族文化口傳經典中,就有兩萬行的苗族百科全書手稿《賈》,成為國務院批準的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
苗族世代口傳的《賈》,由許許多多相對獨立和完整的部分組成,包羅遠古神話,古代敘事詩,古代與近代社會歷史事件和理詞巫詞等,內容涉及遠古至近代人類創世活動,苗族西遷黔東南經過及遷居中所建立的鼓社組織、婚制與婚俗沿革、各種社會經濟婚姻道德案件判例、原始宗教與巫術等等。有《賈理根源》、《渾河黑水》、《水淹樹絕》、《葫蘆兄妹》、《跋山涉水》、《寨落鼓社》、《開親結戚》、《婚合姻離》、《解怨釋仇》、《禳鬼祈神》等十二首(篇)。老賈師告訴他,《賈》是苗族文化的最權威“經典”,苗族祖先通過《賈》來解釋人類與自然的一切現象,闡述最基本的人生道理與自然觀,樹立評判是非的依據和法則。在研究中,王鳳剛發現《賈》是丹寨縣境內苗族民間文學中具有重要地位和深遠影響的一種詩歌體文學形式,具有文學、歷史、宗教祭祀、習慣法等各方面功能。《賈》為五言敘述體,間有三言、四言、六言至十多言句,能誦能唱,其突出的藝術特點是押調、對偶、排比、擬人,想象豐富,哲理性強。當代許多民俗事象和歌謠故事,都可以從《賈》中找到淵源或出典。
在搜集《賈》的歲月里,王鳳剛常常把堂外祖父吳玉金叫到家里,用錄音機一句一句地錄吳玉金的《賈》。《賈》里面有很多古音僻語,不懂之處他就請老人解說,為此花了很多時間。當時錄音磁帶全是進口的,一盒就是7元錢,王鳳剛50元一個月的工資,除了生活就是買磁帶、買電池。后來沒有錢了,他只好向父母懇求,兩老把責任山上的兩棵松樹賣掉,換得100多元錢。拿著這錢,王鳳剛高興地跑到展良村,把陳金才請來錄制《賈》。老人看到王鳳剛對《賈》和歌如此喜愛,非常高興,說:“樹老翻根,瓜老蒂落,你喜歡,我就來給你講,這是我們苗族祖先傳下來的東西,很有用的。”老人這次在他家一住就是9天,后來又兩次主動到王鳳剛家給他錄《賈》,一共住了半個多月。
1987年,王鳳剛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他要求辭去縣黨史辦主任的職務。從領導崗位上下來后,他把工作之外的精力全部傾注在苗族民間文化的搜集整理上。他通過親戚朋友把賈師請到家里對著錄音機錄音,按下錄音鍵后他就撐著到辦公室去上班,估計磁帶錄完了又趕回來換上磁帶,再趕回辦公室。晚上再認真細致地聽賈師們念《賈》、解《賈》。身體好些時,他陪賈師們抿幾口酒,身體不適就由家人陪賈師吃飯。除吳義金、陳金才外,丹寨縣內余應忠、余育忠、金育毓、楊應安等10多個賈師都被他請到家里來唱《賈》、念《賈》、解《賈》。
王鳳剛是家里的獨子,愛人沒有工作,再加上身患疾病常常引發并發癥,治病和一家八口人的生活全部靠他每個月的工資,生活十分清貧。即便如此,他仍然擠出錢購買用于民間文化搜集整理的資料。為便于掌握國家民族文化工作方面的動態信息,他每年還咬緊牙關擠出100元錢訂閱報刊雜志。
他的愛人告訴我們:王鳳剛參加工作以來一直穿的是解放鞋,10年后才穿上第一雙皮鞋,是那種5元錢一雙的豬皮皮鞋。工作了20年后他才穿上毛線衣。
“父親一輩子給我們惟一而又最多的玩具,就是從錄音機里取出的數不盡的舊電池。”他的兒子補充說。
王鳳剛說他永遠記得他用壞了三個錄音機和一支錄音筆,以及那數不清的磁帶和被家人誤當作廢紙賣掉的一尺多高的古歌手稿。
退休后,王鳳剛全身心投入到《賈》的記錄整理中來。已經十分虛弱的他在書桌旁最多只能坐兩個鐘頭,累了就讓家人把他扶到床上,打開錄音機繼續聽錄音,聽清并理解了錄音機中《賈》的含義后,又讓家人把他扶到桌旁,費力地抬起那只因左側身子發病而無力的右手,費力地書寫。每天五六次,天天如此,周而復始……
功夫不負有心人。25年的生命極限,最終被王鳳剛坦然的生命觀和對苗族非物質文化爭分奪秒的搜集改寫,創造了生命的奇跡!不治之癥讓王鳳剛的身子癱瘓,卻沒能讓他的意志坍塌,他在病床上完成了《賈》和苗族經典歌曲的搜集整理,手稿長達五萬多行。
2006年,丹寨縣委、縣政府給他送去一臺電腦和一部激光打印機。剛接觸電腦時他什么也不懂,叫兒子買書給他自學。每次上電腦,他都費力地抬起那只惟一能活動的右手,半天才觸摸到鍵盤打出一個字。就是靠這只手,王鳳剛掌握了電腦的國際音標、中文、苗文的錄入和電子排版,完成了近兩萬行的《賈》的苗漢對照和注釋錄入,并為《賈》寫出序文……
(潘大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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